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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犯、狱警和领导】
浙江作家协会主办了一次《警官三日》的活动,我也参加了,三天中,早六晚九,应该很是辛苦,但因为组里笑话连天,更兼与什么罪犯聊天、与狱警座谈,内容甚是丰富。三天却也很快过去。时间过去了几年,今天忽然想起,信手写下这小文三篇。以做个纪念。
一:罪犯
罪犯进来了,目光闪烁,个头不高但圆头圆脑,脸色比我想象中的青菜要好的多,就象青菜它爷爷刚谈上了恋爱,苍白中竟见红润。
罪犯原为国家某部下支的一个负责人,北师大毕业,年龄不大但颇见阅历。谈吐意图清晰,逻辑分明。挪用三百万投资却如落叶风吹。水落石出,罪犯入狱。但罪犯当时不服:投资乃部门行为,罪犯却一人担当,又罪犯颇通律法,言新刑法之内,此罪本可逃脱。我笑了,问:“即如此,你又怎成为劳动改造积极分子?”罪犯也笑了,答:“是管教干部某某转变了他”。我诧异:“管教干部乃中专,怎改变做通你大学思想?”答:“其实也简单,挪拿别人钱财,本身是罪,新刑法此次没有,下次必有,又老天在上,我又已被捉,夫复何言?无路,唯好好改造一途”。临别,罪犯问我何处供职,答曰:“某电视台混饭。”罪犯目光又再闪烁:“我认识杜宪(原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在北京交往过......”。我又笑了:“杜宪厉害,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唯想具体地做好手边的工作,足矣。”说完我自哂地嘿嘿,他亦嘿嘿。
二:狱警
狱警忠厚,淳安人氏。警校毕业分此当狱警。言及罪犯,狱警道:“这人聪明,几句话就明白,就怕笨的,脑子就象冬天站在石头上,水洒下去不开花,净结冰。”
狱警爱文学,听说我是作家,便问:“写小说很累的,是吗?”我笑了:“我是写诗的,不累。写小说可能是累的。”他诧异地望着我:“鲁迅不是说写诗都是很瘦的吗?”我只好自嘲地摸摸肚子:“那都是万恶的旧社会了”。
狱警也笑:“作家都是怎么出名的呢?”我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出名的,我只知道我写出一首诗,有人看了说好,又有人看了说好,这样传开后就入了作协,现在又来了这里。
狱警说你名气大吧?我说不大,小。而且写作主要是喜欢,名气对喜欢作用不大。狱警又说,我也喜欢文学。我说我知道,他很诧异。我笑了:“你一说鲁迅说诗人都是瘦的,我就知道了。做生意的,哪怕李嘉诚也未必知道这句话”。狱警听了,很高兴。为人民服务,狱警高兴了,我便也高兴了。
狱警工作很累,早六晚九,每月休息四天。一天早上,监狱出操,我们去看,朦胧雾气中,大队监犯嚓嚓地前行,对首有一狱警,威武庄严,高喊口号阔步向前。雾中辩去,狱警忠厚也。我脑中忽叠印出狱警桌上的两本书,一为《爱情啊,你姓什么》,另一为《摸透罪犯的心》。
三:领导
领导姓黄,二十年前听说他,无论何时都在阅读写作,车上家中,路途和他乡,黄挎包不离身,以至竟成标牌,二十岁时感慨勤奋不如他,二十年后感慨内容竟依然一样。领导不仅勤奋厉害,名字也慑人,整地球就七大洲,他一人竟占一洲。写罪犯好写,狱警也不难,但写领导从来困难,本有灵感,但等两小文完工,领导一篇竟至发呆。
忽然就想到狱中与领导上下两铺,我鼾声如雷,与我同屋者无不愤怒如虎,但三夜过去,领导竟不见一语。晚上说起男女大道,同屋者陈继光兄灵感迭发,狱警七、八围坐两旁,欢笑冲窗而出时领导也总是面露慈祥,不时还点拨一二,以使得笑话更见蕴亟,四两拨千斤也正显领导之艺术炉火纯青。但领导在我等心中之形象却与领导职务毫不相干,比如,还是陈兄说,领导在千人大会上奋臂致辞,短暂发言后,便端坐主席台,面容严肃胜似方丈,手持一笔刷刷记录,陈兄绕过一看,只见领导笔下出现:“陈独秀大手一挥,愤怒的说,不行!”。哈哈,我等听至此处,不免笑声又惊扰了夜空。
又想到领导买房装修,化银子十多万,最注重之书房,每档空格竟至不到十厘,任何版本任何长短的书籍都得斜着才能放下,古今中外大约也才独此一家,领导是人,更兼拼命之读书人,见此情景岂能不怒?那趟愤怒想来也是难为了领导,以至后来说起,虽脸上笑着,但愤怒的余波也依然能够潺潺而出。
领导姓黄,名亚洲。当年为加兴地区《南湖》文学杂志编辑,我乃众多投稿者之一,一投便用,对我之写诗自是大为鼓励。那年是1981年,我刚好十八岁。
四:冠军
杭州闲林有一钓鱼冠军,还出一钓鱼书,90年来读我办的一个诗歌讲习班,力邀我去闲林钓鱼,那时单身,虽对钓鱼毫无信心,但所谓闲着也是闲着,便跟他去了,那时闲林不同今日,山林野景一如明清,几百年变化不大可以料然.先到他家,其妻贤惠,热情上茶."这是老公的老师",钓鱼冠军笑着介绍,我便满脸赫然,因他年龄胜我,又搞地质勘探,(因不懂,故我对一切文科以外的都充满敬意).饭后出发,一人一竿并一骑,乃自行车也.半小时后,见一蜿蜒小溪,溪边芦苇丛生,冠军说到了,我们便翻身下车,冠军找一阴地坐下,装饵下钓. 我左右张望见一地溪面宽阔便也兴冲冲的甩线挑标,意欲引鱼上钩,十分钟不到,冠军已三次提竿,我处却丝纹不动,又过半小时,冠军似乎不停的提竿卸鱼,我便烦燥不安,正欲起身,鱼标动了,乐极,赶紧挥竿,但兴奋过度,力量过大,眼睁睁一条手掌大鲫鱼在溪面三十公分处作了几个惊险的凌空跟斗,转身又倏忽隐入水中,我大喊可惜,转身却见冠军往更远处走去.无奈,只好继续下竿,这样,三小时过去,夕阳斜了,冠军提着一小桶鲫鱼过来,见我脚边仅寸把小鱼两条,蹲下来耐心的嘿嘿笑了,接着,他开始指点溪涧:鱼儿们在哪里吃饭、哪里休息、哪是它们睡午觉的地方、记住,午觉与晚上睡觉又很不一样等等,你要在它们溜达的地方、甚至谈情说爱的地方下钓.....我便反击,溜达还可以,谈情说爱的地方怕不妥吧?不然,他说,和人一样总爱表现,你想,你正在异性面前展示风采,忽然一道美味落在眼前,你难道不想表现一下?它一表现你就可以提钩了。说完他又嘿嘿笑着并递过一根香烟。
此事已过去15年,时间真快,本来已几乎忘了,恍然想起此事此人,忽然非常想念他,但却失了音讯,只记得姓陈,个高,脸黑,诗歌班的其他同学都不喜欢他,不知为何,至今不解。
晚饭后告别回家,其妻提一大塑料袋过来,袋中有水,水里是冠军下午钓的二十几条手掌大的鲜活鲫鱼,我坐在公交车上,一路乘客询问买卖,我紧捏袋口,不卖!脑中便不自觉的又想起那条不知名的小溪,那些鲫鱼们散步和谈情说爱的地方......
05.4.5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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