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不能万能的万能支票

阿尔

万能支票
　　　　　　　　　　　　　　　（一）
　　我被赶出了家门！
　　天空湛蓝一片，太阳的万道金光闪闪烁烁，似乎天堂上所有的大门全都打开了。
　　而我——没有一根羽毛的我；双足沉重，孤伶伶的，享受着自由——那悬浮着的、悲哀的自由——它一波又一波的、难于言喻的冲击。
　　被赶的原因很简单，我妈说我除了会撒谎以外，就不会干别的了。
她说我：这孩子眨眼功夫（老太太嘴上涶沫星儿乱飞地申述着），就能使任何一个人相信——还不管是生人，或老街坊，甚至亲戚——他这个小王八崽子是我妈，而我是他儿子。
　　呸！
　　我爸，在这时没有表态，但立场很明显，不能容下这个小子。爸那昏花的老眼分明是在说，这小子能把我卖给任何一个街头小贩，换二两花生瓜子。
　　我媳妇更是和我妈同仇敌忾。她握着一把菜刀，站在我妈的侧后方，（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优等生呢！凶神恶煞的。）她说她我和住在一起时，上床一闭眼，就梦见我在蹑手蹑脚地过来，准备勒死她。还说什么，惊醒后，准能发现我在找裤腰带。
　　总之，一句话，我被绝情地赶出了生活了很长时间的老窝……
　　　　　　　　　　　　　　（二）
　　十字街头，无人驾驶的车辆川流不息（不对，还是有人的，人已萎缩成一个小小的句号，在中控仪表盘的按键上跳来跳去，操纵着车辆）。无奈的我稳稳地站定，考虑一下自己现在所处的历史地位！
　　历史地位！哈哈，我这个连续性的墩班生，一个要倒闭工厂的处于亚失业状态的土工人，就连土耳其在亚洲还是在欧洲都分不清的混混，居然还敢想出“历史地位”——这么个沉甸甸的词儿。
　　哈哈哈，我笑出了声。
　　痛快的傻笑产生了副作用，我的胃神经给吵醒了。糟糕！饥饿，这个老娼妇过于热情地拥抱了我。
　　我从早晨6点钟被赶出家门，至现在12时，已整整六个钟点没有填充能源了（还未算上昨夜睡一觉的时间）。
而现在，自由之神的兜中，仅有一枚够存一次自行车的硬币了。
唉！要是有个地方把自己也暂时寄存一下，有人看管，也算不错哇！
　　看红绿灯下，东南西北。人群来来往往，都目的性极强；而我，没有人关心无处栖息。一股醋酸，漾出了心房，漾出了眼眶。
　　呜，呜，呜，我嚎啕了起来。
　　怪，泪水洗面以后，人感到轻松了不少。这时一转念：饿肚子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毕竟是一个自由人呀！（虽然付出的代价过于昂贵。）
　　瞧瞧这些在我眼皮底下蠕动的一伙人一伙人，熙熙攘攘、步履匆匆，都有所束缚，受制于一根无形的绳索。而我，东南西北，转，轻飘飘好不自在。
　　嘻嘻，我又有些得意了。斜视着这些似乎已经蚁化了的忙忙碌碌的人群。
　　　　　　　　　　　　　（三）
　　突然，我发现一个比我还养尊处优的人，他在马路的对面，身着西服套装，正目不斜视地盯着我。
　　呀，他的眼神好怪异！当我的目光与他对上后，我的眼球竟觉得有一种烧灼感。浑身一哆嗦，赶快转过了身子。
你厉害，行了吧。
　　可我眼角的余光，总还是不由自主地瞥向他。
　　呦，他开始从十字路口的路标底下，越过马路，径直向我走来。
　　我正在瞎琢磨时，他已一只手很机械地搭在我的肩上了。
　　“你好，年　轻　人，你　好！”话语活象炒豆。那张分不清年纪的脸上，在应该是嘴的部位，有一个似乎象是机械装置的黑洞，那一个个炒豆般的词儿，就是从那里蹦出来的。
　　“嘿嘿！”我故做镇定。“别影响我的工作，我现在正在进行路况考察，准备搞一个全国——也可能是全世界的交通管理规划。你应该懂得点最起码的社交礼仪。”
嗤，我鼻孔出了一股怪气。
　　来人丝毫不把我那带刺儿的话当回子事儿，他那只搭在我肩上的手，食指一动，我便给压得矮了一截；大拇指一弯，我就踉踉跄跄地跌到了他的怀里。
我一阵恼怒，一阵羞惭。刚想发作，但一看此人脸上五官扳得如同铜雕铁铸一般，并且面皮上罩了一层寒霜。到了嘴边的脏话，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我忍了！
　　来人又开始“崩豆”了：“你，年轻人，穷；你，年轻人，无家；你，年轻人、有一优点；你，年轻；脸相，幻想多；又，就，变化快，你。
　　“我，有钱，钱多，多的很，很多。我，与你，协议，吃这药，你——”
他另外的那只手，也是很机械地，动了起来，伸进了他胸前的白皮包中，取出了一个黑不溜秋很精致的小瓶，倒出些许灰褐色药末。还未容我质疑与抗拒，一下子就灌进了我的嘴里（当然是在狠狠地捏着我鹰勾鼻子的情况下）。
　　起初，嘴中、肚里都是麻辣辣的（这药好厉害）。后来便浑身发热，但没有出一滴汗。正在我惶惶然不知所措时，“叭嗒！”一声脆响，落地之物竟是我的一张脸皮。完完整整地脱落下来，一付惊异骇然的样子。
　　这时那肉体“机器人”手疾眼快，“嗖”地从地上抄起了脸皮。
“好，适应，任何，一个，呆子，木，呆呆的呆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脸皮装在白色皮包中。然后从包的一夹层中，刷地抽出一张质地很好的花纸片。
　　“喏！年轻人，给，你，万　能　支　票，你，可以，随心，所欲，用、使。你，脸皮，一概归我。”
　　我下意识地接过了“万能支票”。
发现其中一面，似乎像是一个黑色的佛教中的“万”字——“卐 ”，又黑又粗；另一面，是一个象滴血似的圆圈；有凹凸的文字，但看不
懂。
　　　　　　　　　　　　　　（四）
　　“喂！老先生，哈罗，科学博士！哦，大人！喏，医生大夫！……”　　　　　　　　　　　　　　　　　　　　　　　　　　　　　　　　　　　　　　　　　　　　　　　　　　　　　　　　　　　　　　　　　　　　　　　　　　　　　　　　　　　　　　　　　　
这时我有些慌神，便胡乱地对这个令人畏惧的肉体人形机械说了起来，用了乱七八糟的称谓。
　　“这玩艺儿”——我手举起这张“万能支票”——“真的管用吗？比方说，我要到马路对面的包子铺里要半斤水煎包，再来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人家能给吗？”我唏溜地咽了口唾沫。
　　肉体“机器人”一声不吭地瞪着我，用那只至今还未离开我肩头的手，轻轻一拨弄，“嗖”地，我飞了起来，射到了马路对面的包子铺里。
　　　　　　店中伙计们一下子就围了过来。
　　　　　“嘿嘿！怎么回事儿，你小子犯什么横！妈的！”地般地盯着我。不，他们中了魔似地盯着的是，我手中攥的那张“万能支票”。
　　他们的腿开始筛糠。
　　“哦，对不起，老爷，失敬！对不起，小的该死！小的们狗眼，真是不管用。嘿！……”
　　伙计们忙不迭地向我陪礼陪罪，其中有一个啪啪地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另外还有一个竟抠出了一只眼珠子，“叭”地踩碎了。当时把真我吓了一跳。细一瞧，噢！原来是只假眼……
　　他们开始诚惶诚恐地问我吃什么，喝什么。有一个老伙计还冲着“万能支票”恭恭敬敬地叩了几个响头。
　　不一会儿，酒肉饭菜都统统摆好了（真不知道这么一个小包子铺，怎么能在片刻间，就整治出了这么一大堆美味佳肴）。我管不了那么许多，便胡吃海喝地大撮一通。心中的那股得意劲儿，别提了。这得意劲儿一到了脸了，叭嗒！落在地上一付活灵灵的又惊又喜的面皮。
　　那个“肉体机器人”不知何时，竟早已守在我的背后了。这时见他忽地一下子又把脸皮拾起，依然是非常小心地放在那贵重的白皮包中。
　　我有点害怕了。天哪！这脸皮掉来掉去的再把骨头露出来了。嗯？我用手一摸，咦！发现脸皮非但没薄，反而比过去厚了几许。
　　我踏踏实实地走出了包子铺。
　　　　　　　　　　　　　（五）
　　“万能支票”高举，真是“万能”。到处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
　　本来，“万能支票”可以对付一切，可是小市民心理的我，首先去的地方是万国银行。那个地方，平时我经过时总是低着头，加快步伐过去，因为它庄重、华贵的气势震慑住了我。
　　现在，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它的营业大厅，门口的保安人员见到我的“万能支票”，立即敬礼。
大厅里存取款的人们都怔住了，屏息地盯着我。在78层楼办公的银行总裁。显然是得到了内部通报，他立即乘专用快速电梯下到大厅，亲自来接待我。
　　我被请进了贵宾业务室。我摊手摊脚地仰坐在宽大舒适的真皮沙发上。一时间，我面前的紫水晶茶几上，放满了烟，茶，咖啡，清酒，和精致的西点。四个公关小姐嗲声嗲气地围着我献媚。
　　银行总裁有些诚慌诚恐，他毕恭毕敬地请示我，来此处有何贵干。
他妈的，来银行干吗，不就是弄钱嘛。一样弄几十万，给不给，嗯？
　　“给给，马上马上。”银行总裁一边答讪着我，一边用内部电话悄声地下了指示。
　　不一会儿，银行的一个地位似乎较高的职员，拎来了满满一大提包花花绿绿的各国钞票，都是大面额的。
　　总裁与这个白领在送我走出大厦时，还低声下气地跟我说，我们随时都恭侯您的垂顾。　　　　　　　　　　　　　　
　　哈哈！虽然我现在根本用不着钱，可是依然喜爱这些有生命的纸头。它们曾让我屈辱得生不如死，现在却能让我扬眉吐气了。
　　当然，这里肯定要掉一张脸皮，那是一付鄙俗的、贪婪的小人得志样子的脸皮。
　　　　　　　　　　　　　　　（六）
　　以后，我在蓝灯区和一个绰号叫“金苹果”的著名女戏子上床。那还是三年前，有一次我和几个小兄弟看“金苹果”演出，在她下台卸妆时，我趁乱摸了她奶子一下。她炸了窝了，叫来了几个收她保护费的警察，把我收拾了一顿，打掉了我三颗门牙。
　　现在今非昔比了，我对她百般蹂躏，她还咯咯地冲我浪笑。好婊子，我让她一丝不挂地在帝国大厦的楼顶花园上扭来扭去。这期间，我把我街头一块玩闹的小兄弟们，全都叫了来，与我共享欢乐。
一张以强凌弱的脸皮掉进了白皮包。
另外，我用“万能支票”支使几个曾干过特警的私人侦探，将汽车
大王的儿子——Ｌ公子给绑架了来。这个家伙曾经用小轿车溅了我一身泥，还停车让手下娄罗揍了我一顿，说我挡了他的道，碍了他的事。这回该轮到我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了。街头的小兄弟们全都到齐了，他们与我一起鸡奸了Ｌ公子。
　　又爽又痛快。一张丧失人性的变态脸皮，落到了“机器人”手中。
　　再以后，我暴虐的脸皮、骄横的脸皮、阴险的脸皮、撒酒疯的脸皮、耍无赖的脸皮，丧心病狂的脸皮。等等、等等，都源源不断地滚入了白皮包之中。
　　　　　　　　　　　　　（七）
　　久而久之，有一天，我突然对这无所不能的支票感到厌倦了。
　　因为这时，我的脑子混乱了。我是人呢？还是一个魔鬼的爪牙；我是空气呢？还是一个实体。我的灵与肉是不是已经分离成两段了。
　　要解析上述猜疑以排除混乱，我萌生了回家的念头。
　　哦！非常强烈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我要回家。现在我已能主宰一切，我要衣锦还乡，让衰老的爹娘，让守活寡的媳妇也享上点福。
　　我乘坐最舒适交通工具，身后陪着一大批有头有脸的人物，风光无限，威风八面地还乡了。
　　有一支军乐队为我奏响了“凯旋奏鸣曲”，红地毯从村外一直铺到了我们家的门口。
可是，这魔法无边，价值万城的支票，硬是打不开我们家的大门。我妈和我爸，还有我媳妇，坚定地站在一起，死活不给我开门，不许我还家。
家门口的野山茶，怒放着白色的花，飘散着清幽的香，这使我想哭……
可是……可是，我怎么哭不出来呢？
哦！这时我才乍然发现，随着我脸皮一层层的脱落，又一层层地加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厚皮已把眼睛几乎遮没了。仅留下一道细细的缝，把嘴也堵住了，把鼻孔也挤住了，把耳朵也塞住了。
我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一个鬼不鬼，人不人的怪物。
我开始绝望地哭了起来，没有泪水地伤恸着，丢下了一张沮丧的脸皮。
　　我开始呼唤死神、厉声地召唤他，要求他把我带走。
　　天老爷子！奇迹发生了，青面獠牙的死神，竟倏地显现在我的面前。一见我持有的支票，便仆倒在地，口称遵旨：说除了让我死去这件事不能执行以外，他愿满足我一切的要求！
　　我转而要求那个“肉体机器人”，把支票收回，把契约毁掉，但这时那个与我形影不离的怪物，竟嘿嘿冷笑一声，便隐身不见了。
空中飘来了一句话：这些脸皮足够另一个舞台使用的了！
　　天哪！天哪！我的悲忿燃烧着冰冷的白色火焰。连死都死不了，怎么能新生呢？
　　我狂怒地撕扯着这张使我失去“人”的特征的纸片，但无奈怎么使劲都撕不破。
　　我试着点火烧它，它在黑色的火苗中磔磔地怪笑。
　　我低低地哀嗥着，瘫到在地，一付毫无出路，绝望至极的脸皮，嘁哧咔嚓地掉了下来——沟沟坎坎，刀凿斧砍一般，訇然作响。然后它竟伸展开来，铺向无垠的大地…………
　　没有，没有谁来捡拾。

泽润

固。

鱼飞蝶舞

人，可以用脸皮换取某些已欲。丢失了脸皮，换来了利益，但没有了脸皮也就没有了人样，且丢失了的脸皮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

阿尔

谢谢泽润！
鱼飞蝶舞 ：你的评论很到位啊！问好。

马蓝心

我一直认为钱是最脏的东西（有很多细菌噢）
好，确实好，这么写还不容易。

如此

咦，兄弟我有印象，又改了，啃着卖人的瓜子，瞧着…………万能的支票

雨儿

大灰狼式的语言，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欣赏。其次寓意深刻，用脸皮换取一已私欲结果是得不偿失的。
啊哈，大灰狼GG一出现就被捉住挂这里了~~~厉害！问好：）

阿尔

马蓝心 ：谢谢！

阿尔

谢谢猪猪与小水泡！
我总是在想，人到了物欲的极限就要崩溃了！

蔚蓝天空

欣赏。阿尔，万能支票真万能，小说语言很尖锐，寓意深，有点像鲁迅的笔调。

泽润

取固加精

梦隅

超再实的叙事,更有说服力.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