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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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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0 05: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嚎——大叫,如:…… 狼嚎
                                                ——词海
    被放逐了的严寒,已从东北的黑土地上悄然离去。太阳照在坡上,几朵淡淡白云悠闲地游荡于天上。静谧的山野,不时有雉鸡在鸣叫。南来的微风,携带着几分温润,轻轻地抖动着这灌木的裸枝和干黄的蒿草,偶然抖下几枚去年未落的酸枣,滚落在几棵刚刚出土的小草的嫩叶上……
    在姥家东山上的一片坟茔中,我找到了姥和姥爷合葬的坟。在他们的坟前烧了一些纸,又将坟上的枯草铲了,培了新土。并按母亲临行前的叮咛,做了几样仪式。忍不住对二位老人的思念之情,流了几回眼泪。
    在姥和姥爷坟的不远处,又见一坟,从墓碑上刻有的姓氏,便知道这是二姥的坟。因二姥的丈夫早年死在他乡,所以,如今见二姥一人葬在这里,也颇感凄然。那坟已刚培过新土,看样子,贵财舅和猛子他们已为二姥上过坟了,但我又与那不尽处铲草、培土,做了一回,并低语着一些祈祷和怀念的话……
    山下蜿蜒的小溪在初显绿意的丛林和错落有致的农舍之间穿梭,忽隐忽现,又从几处折射出阳光来,令人眩目;远处的山峦掩映着从小屯人家升起的几缕炊烟,透出几分生机。——这儿时的摇篮并未因我阔别多年而复至,荡出几许温柔和热情。
    于是,我将手做喇叭,向着这曾经抚养了我的土地,向着那叠嶂的群山,大嚎一声: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四十多年的魂牵梦萦,我终于又走近了你——
    青石中穿梭的小路,我愿亲近你温柔的泥泞;
    那些石墙上栅着的酸枣刺,我愿重温被你刺破手指的心悸;
    老街上静卧的那盘石磨,我愿欣赏你吱呀的歌唱;
    百年老榆上吊着的古钟,我愿倾听你震耳的轰鸣;
   ……
    希望你忆起我,忆起当年那个攀垣蹬树,戏水玩泥的我。
    并饶恕我,饶恕我如今这虚荣、市侩的灵肉;
    原谅我, 原谅我的拿乔和羞与山人为伍的丑恶!
    此刻,我愿抛弃一切现代社会赠与我的感悟,
    回到喃喃学语,蹒跚识步的儿时去。
    依偎在你的怀抱里!
    姥家是一个有五六十户人家的小屯,这里四面环山,很是寂静。我这一嚎,便在山谷里折出几个回音。
    由此,我忆起当年二姥的嚎声。那时,无论是刮风下雨,她每天都要站在她家的房上嚎上几遍:
    “贵财——猛子——吃饭了——”
    二姥是个小脚女人,我也不清楚她的年岁。我童年所识的上了些岁数的女人全是一样打扮——侧衣襟青布半褂,抿裆裤的裤角缠着布带,下面是一双尖尖的小鞋。
    二姥是姥未出五复的妯娌,具体是几辈上的亲戚,我就不知道了。当年,她一家六口人住在姥家的东院,舅舅贵财是她唯一的儿子,是个强壮汉子,舅母与他一起在生产队上工,供养二姥和二姥的三个孙子。
    我和二姥的三个孙子是玩友,老大猛子与我同年,更是形影不离的伙伴。
    记得我曾问过猛子为什么没有爷,他说他从没见过爷,听他奶说还是爹很小的时候爷就死了。后来听大人们在闲谈中说早年猛子爷是做运灵生意的( 把死人的灵柩运回他的故乡),谁知在一次运灵途中遭劫匪毒手,当时逃回的一个伙计说他爷是被劫匪们扯着四肢扔到山谷里的,死于非命。——送别人灵归故土,而自己却成了异乡孤魂!
    不知是什么时候,二姥便开始了他嚎的生涯。但我能想象出二姥最初站在房上是为了眺望那远处山路上回归的运灵马车。但我却想象不出二姥是怎样捱过那些希望与企盼都破灭了的日子。也许,就是那时,他就创造了这个宣泄情感的方式——嚎。
    在我记事的时候,她的嚎声里便有了猛子,那嚎声也是平淡了,多是寻其家人回家吃饭。
    二姥家西面院墙靠近房山墙的地方立放着一个碾子上用的石磙,我和猛子也经常在这里上房去捋后院榆树上的榆钱吃。那墙有现成的脚窝,站在石磙上,把脚踩在脚窝里,猛地向上一提身,两手便能搬住墙头,上到墙上。房的山墙也有脚窝,重复上一个动作就能上到房上了。原以为那些脚窝是特意修凿的,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二姥用她那尖尖的小脚费了几十年的功夫磨就的!
    即便是同样叫来吃饭,二姥的嚎声也不尽相同,每当有了上等的饭菜了,她就将那好吃的东西也一并嚎出:
    “贵财——猛子——吃饭了——今天咱家吃的是纯高梁面的饼子喽——”
    在她的嚎声经过“纯高梁面的饼子” 时,我分明听到她加重了语气,且悠扬如歌,向是在暗示——我家能吃得上纯高粱面的饼子,让你们嫉妒吧!
    我却也在那嚎声里听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激情,使人妒火中烧,且口水上涌。此时,我便用大人们常说的一个笑话来抵御那嚎声里的诱惑——说的是一个人为了显示自家的富有,虽然一日三餐不保,但每出家门时,总要用一块肉皮抹一下嘴巴,为的是让人们以为他家总是在吃肉。想那二姥所嚎的纯高粱面的饼子,恐怕也有抹肉皮的相同作用吧。这样想了,口水就少了许多。
    于是,便每每当着众玩友奚落猛子,——什么纯高粱面的饼子,还不是掺了一多半的淀粉。不如让你奶也给你准备一块肉皮吧!气得猛子回家取饼子给我看,而我往往是还不等猛子回来时,便飞似地跑开了。因为我害怕那检验的结果不如我意。
    “纯高粱面的饼子”在那个年代是多么诱人的字眼!由于时逢“严重经济困难时期”,吃糠咽菜都成了不可多得美味。我刚记事时,人们通常是以玉米核加工的淀粉掺了些粮糠做成饼子,或将它们与野菜、树叶合在一起熬糊吃。而我这初世之犊,生来就没见过什么上等的饭菜,吃大鱼大肉,那只是神话故事,就象谁也没见到过神仙一样。而那纯高粱面的饼子,自然成了我所经历的食谱中的极品了。但我还没有把它一顿吃个够的时候。
    那年,父母来姥家接我回省城上学,我不肯跟他们去,又哭又嚎,闹得象杀了猪似的。他们便给我吃了一碗玉米面做的炒面,还记得那里面是掺了花生仁的,并告诉我这在省城是每顿饭都能吃得上的。我才乖乖地跟他们上了回省城的车。那时,即便是一个陌生人想拐去我卖了,也只需一碗那样的炒面,我也定会跟着去了。
    如今看来,二姥也不一定就同那抹肉皮人的心态,也可能是我嫉妒的原因才那样想的。
就算二姥的嚎与那抹肉皮之举如出一辙,也本无可厚非。那省城大街上的小姐少妇侧着飞驰而来的汽车,他们的脚步依然那样扭捏,虽然她们的额头上已惊出冷汗;而有些先生们却愿意在健康的双眼上横架起一副“二饼”;更有沽名钓誉者“继承、捍卫和发展”了“抹肉皮主义”……
    二姥的嚎声也不尽是吃饭。记得那是秋天的一日,舅舅贵财去生产队上工时本是带了根麻绳,背了一天的谷草,收工时竟带回一根草绳,不知是谁拿错了还是有意以次换好。二姥急了,上了房去,开始嚎的还客气:
    “是谁拿错了绳子了——”
    嚎了一阵没人来认错,她便骂了:
    “是哪个缺了八辈子德的换了我家的绳子了……”
    “小气鬼!”“泼妇!”大人们背地里这样的议论着。那嚎骂声令我这无关的小孩也胆怯,生怕自家的绳子无端地给她认了,还不是得闹出多大的事呢!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每见到二姥,不由得心底生出怯意。
    许多年来,二姥这次嚎时的情形,始终保留在我的记忆里,并迁就于“吝啬”“撒泼”的指摘。但在我心里仿佛更多的是怜悯。
    中国农村妇女千百年来迫于社会、家族的封建势力所欺凌,而往往忍受于社会地位的底下。但是,当家庭面临困境甚至连生存都受到威胁时,她们也会牺牲自己而去苦心呵护亲人的温饱,竭尽为妻为母之义。仅此,她们还不够大方吗!然我却不能想象二姥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便是我的怜悯之所在。
    记得在我上中学时,二姥和姥一起来省城我家住了几日。在此期间,她们每出门去,便捡回树枝、木屑,说是备着烧柴用。虽然我家烧饭有煤气,取暖有暖气,但无论你怎样说,她们都坚持捡回烧柴。——那是她们都深刻地经历了没有柴烧的窘迫。
    再说二姥的麻绳,从种麻收麻,到捻成绳子,都需付出汗水 ,她又怎能不吝啬?
    人们为什么在声讨吝啬鬼临终前还想着油灯不要点燃两个捻的同时,却又青睐于“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美句?一粒米里固然有耕耘的艰辛,一滴油里就没有劳动的代价吗?那么,二姥的吝啬又有什么不能容忍?二姥的撒泼又有什么可大张挞伐呢?
    而对今天的有些“大乘之士”我则不敢恭维。虽然他们不再为烧柴而发愁,也不用为农事而劳作,但他们挥金如土的凛然和慷慨解囊的大落却也令人惊诧。但愿他们挥的是干净的金,解的是自己的囊!
    二姥还有一次别样的嚎,我记得清楚。那天,我与猛子正在山里采狐狸豆(一种野生豆类植物,结荚,豆可食),骤然听到屯里传来嚎声:
    “猛子——回家了——后街来打铁的了——回家看打铁喽——”
我和猛子赶到后街时,那里早已围了屯里的老少一群人,原来是一伙用担子挑着火炉和风箱打铁的手艺人,正在为屯里人打造或翻新农具。
    只见那打铁人左手用火钳夹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并不停地用右手的小锤敲打着,又有一年轻人跟着他的节奏用大锤敲打着这块铁上的同一点。最令人叫绝的是,那打铁人还不时地将那铁块向空中一抛,铁块在空中转了半圈,在将要落下时,那打铁人居然能准确无误地用火钳将正在翻转的铁块夹住另一端,再行敲打。
    人们一阵阵地为那打铁人的高超技艺喝彩。我看见二姥的脸庞迎着火焰的红光,也绽出了开心的笑。——那时,我是很少见到二姥的笑容的,而那一刻,她好象要把平日积攒的笑都倾泻出来!
    自那次看过打铁之后,我便把那能打造出锹镐和镰刀的人奉为心中的偶像,决心长大后学打铁。每当我拿到什么顺手物件,都愿学那打铁人的样子,将其向空中抛去,再抓住另一端,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今天。
    我崇拜了那打铁人许多年,和许多二姥那样的山里人一样,崇尚于有手艺的人,无论是打铁的、盖房的、做豆腐的,都会得到大家的尊敬和爱戴。
    不知从何时起,我把自己划入“文明人”的圈里,也愿意从事区别于山里人的做作,抛弃了儿时的崇拜,成了二姥他们的“叛逆”。只是那抛物件的习惯却固执地效忠着最初的偶像。
    而今天,我却怀念起那些刀耕火种的事了,可能是这片土地给我的顿悟——
    于是,我从鲁班修建赵州桥的良苦用心而欣然于如今高速公路遍布疆土,从郑和七下西洋的举步维艰而振奋于现代“神舟”号飞船轰然拔地;但我也从臭氧层空洞的遗憾而缅怀于原始森林的广袤,从生化武器、核弹的威胁而困惑于火药发明之功过……
    中华文明的博大与浩瀚,不仅仅包含了哲学家的广论博识和文人墨客的灵感浮现,也不仅仅包含了科学家的创造发明和军事天才的运筹帷幄,中华的文明之光,也闪烁在东北农民的朴素和勤劳之中,闪烁在先辈们在艰苦逆境中抗争的智慧之中!
    一声清脆的嚎声从山下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向山下望去,不知是谁家的媳妇也正像当年二姥一样,站在房上喊她家人。看来,二姥的嚎在这小屯已是传世之举了。
    那嚎声在群山之间震荡、飘逸,仿佛要把我唤回童年了。
    我便顺着下山的路寻那嚎声去了,或许能蹭上她家一顿饭,以解儿时之馋。此刻,脑里又浮现出那黑沙盆里冒着热气的纯高粱面的饼子……
    嚎——荡气回肠的咏叹!
    嚎——撕心裂肺的呐喊!
发表于 2005-2-20 06:1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嚎

一口气读了下来,一个“嚎”串穿始终,文中飘着泥土的清香,蕴含着一份朴素的情结,让人在闹市中感受到心灵的一片净土。耿却真是好笔法,自然不雕琢,欣赏,也学习了!问好耿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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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3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嚎

这是一篇文笔很好,感情真挚的好文章,提上来再次欣赏!并祝耿却元宵节快乐:)喜欢你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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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4 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嚎

下面引用由雨儿2005/02/19 10:12pm 发表的内容:
一口气读了下来,一个“嚎”串穿始终,文中飘着泥土的清香,蕴含着一份朴素的情结,让人在闹市中感受到心灵的一片净土。耿却真是好笔法,自然不雕琢,欣赏,也学习了!问好耿却:)
四十多年的魂牵梦萦,我终于又走近了你——
   青石中穿梭的小路,我愿亲近你温柔的泥泞;
   那些石墙上栅着的酸枣刺,我愿重温被你刺破手指的心悸;
   老街上静卧的那盘石磨,我愿欣赏你吱呀的歌唱;
   百年老榆上吊着的古钟,我愿倾听你震耳的轰鸣;
是啊,我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你们,我的乡村土地,你们听到了吗?
深情感人!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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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5 0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嚎

真是回肠激荡。
中华文明的博大与浩瀚,不仅仅包含了哲学家的广论博识和文人墨客的灵感浮现,也不仅仅包含了科学家的创造发明和军事天才的运筹帷幄,中华的文明之光,也闪烁在东北农民的朴素和勤劳之中,闪烁在先辈们在艰苦逆境中抗争的智慧之中!

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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