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想你

flyingkite

                   不敢说想你――妈妈
   我很气自己每次妈打电话来，我都不能立刻辨出她的声音，妈好像也总是不能确定接电话的就是我。她总是问“木儿吗？木儿吗？”我在这边一边说是啊是啊，一边着急地问“大姐么？二姐么？”，最后突然明白原来是妈妈。
   跟妈的对话几乎每次都一样：
   妈问：你还好么？他还好么？你们还好么？
   我说还好还好，有什么不好呢？我们很好。然后我再问回去：你还好吧？现在忙不忙？没有生病吧？妈的回答跟我也一样。
   有时候我就很生气，我们这样讲一通跟没讲不是一样么？
   有时候我过得不好，我是那么渴望能跟她倾诉一些什么，可是我不能，家里多半也不会象她说的那样，可是她不说，我也就不能说。
   只有一次，我正说着好好好，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哽得一句话也不能说，妈妈吓着了，问了两声“木儿你哭什么？”她的声音也就变了，我吓得不轻，狠狠地一抹眼睛，又笑起来：没事没事，我就是想你了。
   那是我在外面这么久，唯一一次说想念她。而她，似乎一次都没有说过。
   小时候我经常奇怪自己居然会是她的女儿，我们是如此的不一样。
   那时候我似乎长了很多细软的触角，周遭每一点波动我都能看到听到感觉到，小小的心里装满了那么多的喜悦、委屈和恐惧，随时需要人分担。每天回家我都希望今天她们谁能够看我一眼，姐姐或者妈妈。
   可是大姐要出嫁了，二姐忙着恋爱，年龄相近的她们突然成了最亲密的朋友，把我冷落到一边。妈妈更是焦头烂额，每天一大早给我准备了早餐，就好像再也看不到我的存在。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决定长大后要离开家，离开她。
   可也就是那时候起，我开始怀念有关她的一切温暖的记忆，那些她或者姐姐偶尔讲起的我的童年。
   妈常说她命里都是女儿，请人算过的，不信都不行。生了大姐之后两年，有了二姐，爸爸虽然不说，却极想儿子。妈就偷偷抽了个签，知道结果就决定不再试了。
   可是为什么后来还是生了我呢？妈从来不回答我这个问题，总是笑笑就过去了。姐姐们生气起来却会赌气地说“本来就不该有你的！”
   奇怪的是爸却很爱我。
   据说没生之前爸跟一个老朋友都商量好了：如果他也正在怀孕的妻子第三胎还是小子，我妈妈还生丫头（大家都认为这几乎是一定的），两家就换一换。
   那家的小子先出世了，爸爸经常去看他，大人们一开始就让他认这是他的爸爸妈妈，而他自己的爸爸妈妈却是叔叔阿姨。那个小男孩会满地乱爬的时候我出生了，爸抱着我却再不提交换的话。只有一次妈说那是因为你生下来就跟别的孩子不同，就像已经快满月的孩子了，眼睛大大的到处乱看，头发又密又黑，谁都舍不得。
   因为爸爸的言而无信，跟那个叔叔就再也没有了来往。
   妈妈还说你爸爸甚至不肯给你剃胎头，没多大就给你梳辫子了。等到长大些，发现你的头发太细想给你剃吧你自己又不肯了。
   妈妈讲这个的时候，我摸了摸自己细软的头发：难怪我头发这么少啊，原来原因就在这里啊？妈抱歉地笑笑。我就不吭声了。
   姐姐们则拿我四岁时候的一次梦游来取笑我。
   爸爸那时候是常年在外的，我们姐妹三人夜里就都挤在妈妈的大床上。她们说有一天半夜我突然爬起来在床上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话，妈妈赶紧点了灯，大姐说“木儿你不睡觉干什么啊？”我的回答居然是“要吃面，妈说要煮面给我吃的。”
   姐姐们笑得喘不过气来，妈赶紧制止了她们，答应说好好好，我马上给你煮面吃啊，你先睡一会儿。我答应一声又钻回了被子。妈说小孩子梦游是灵魂出窍了，要是那时候突然叫醒她，魂儿就会回不来，说得姐姐们后怕不已。天一亮，妈就借了邻居家的挂面煮了给我吃，天天吃米饭的我喜不自胜，还问为什么今天给我吃面，姐姐们嫉妒得厉害，一度怀疑我夜里的行为是故意的。
   初三那年我生了一次重病，烧得直说胡话，清醒一点就只说一句话：妈，我难受。
   迷糊中记得听到妈的声音：乖木儿，我的乖木儿！我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躺在妈妈的怀里。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爸爸住院的那两年，妈妈每天天不亮把我扯起来，说“木儿，乖木儿，起来啦”，然后一手提着头天全部的鸡蛋，一手牵了五岁的我高一脚、低一脚往医院赶。医院很远很远，我们抄近路，中间要经过好几座没有人家的荒山。一路上我们不说话。
   其实以后我们都一直很少说话。
   七岁那年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我们的家就成了一个大女人，三个小女人的家。我们各自努力，不去麻烦别的人。妈妈很少笑，也再没有叫过我“乖木儿”，更不要说牵我的手。
   病愈之后，什么迹象都没有了，我们每天安静地在彼此身边行动，需要语言的时候也尽量节制，但是妈妈尽力安排我们的生活。
   姐姐们从不带同学回来玩。我带，但只有女同学敢来，她们来了还想来，说你妈妈姐姐真好，我也觉得是真的很好。男同学不敢，他们说你妈妈姐姐很会照顾人，不过她们都不跟我们说话，她们不喜欢你跟男生玩是吧？我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在我家里，我也不喜欢跟他们讲话了，虽然在学校里大家在一起都很开心。
   于是他们都说我有一个很含蓄很温和的家庭。
   我知道姐姐们跟我一样，都想离开，所以大姐坚持不找可以入赘的姐夫，虽然她是长女。而我是注定要走的，妈妈知道她最留不住也没有打算留的就是我，末了是最像妈妈的二姐留下了，二姐其实也想走的，可是大姐已经走了，她没有选择。
   我的家仍然是沉静含蓄的家，很少有争执，很少有谁大声地说话。我一直渴望能有一次电话响起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叫“妈！”，只有一次，我以为是了，很兴奋地叫了一声，电话那头却说“我是大姐。”
   原来大姐也开始像妈了，至少听起来像。

   后记：
   我其实不敢写我的母亲，我们母女四人是一直在彼此的感情世界边缘徘徊的，我怕我们的亲情在别人看来太冷漠。
   明天是她的节日，我的妈妈其实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节日，我也不打算告诉她，我也仍旧什么都不会做。
   我是爱她的，我也爱那个家，可是连我自己有时候也看不清楚这种感情。
   我想我的文字也就无能为力。
   2002/5/11原稿
   2003/5/10修改
   ps：此后年年五月，我都将以重读此文，重修此文的方式来想念我的母亲。
   

天在下雨

我从没有正式地写过我的母亲，有太多的感情不能表达。。。。。。。
你的文章我隔了一年再看，还是让我感动，祝福天下的母亲健康快乐！

许紫奕

爱就爱了
借这句话祝愿母亲们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