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报》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扫一扫,访问微社区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常见问题回答论坛建设基本法案《诗歌报月刊》在线阅读
查看: 1126|回复: 6

[求助]野川诗集《刀锋上的血》讨点批评文章或序,请垂怜!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5-1-1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野川诗集——刀锋上的血
野川简介
姓名王开金,1967年12月出生于四川省三台县。1987年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创作。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潮》、《诗林》、《绿风》《诗歌月刊》、《青年文学》、《山花》、《北方文学》、《四川文学》等全国100余种刊物和《诗生活》、《界限》、《橄榄树》、《诗家园》等国内重要网刊发过诗作900余首。诗作获全国性诗赛奖20多次,入选《2000年中国最佳诗歌》、《2000年中国诗歌精选》、《2001年度中国网络诗歌》、《中国诗选》(台湾)、《中国.四川新时期诗选》、《2003年中国最佳诗歌》、《2003年中国诗歌精选》、《2003年文学精品诗歌卷》等30多种选本。已出版诗集《天堂的金菊》、《坚硬的血》、《时光之伤》、《废墟上的月光》,长篇小说《覆水》。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绵阳市作家协会理事。
第一辑  低处的呢喃
早 晨
窗外,鸟叫了一声就不叫了
我探出头,只看见一辆载满货物的汽车
正在爬坡,黑黑的尾烟
在风中散开,一股柴油味灰尘一样
扑面而来。缩回头,我与墙上
那幅画中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她头顶的水罐破了,湿淋淋的女人
湿淋淋的尖叫,让屋子晃了一下
让挂钟晃了一下,一只蟑螂
从昏睡中懒洋洋地走出来
望我一眼,又懒洋洋地进了厨房
我坐在椅子上,想昨夜的残梦
梦中我被一个握着斧头的汉子追赶
惊慌之中,跌下了山梁
丢 失
远山还在蒙蔽之中
早晨已开始用鸟一样的小刀
削着太阳。叠好碎梦
把脏衣服放入更脏的水
开窗,抬头,把拼凑一夜的身体
拆散,树叶纷落
在灰白的雾中,太阳
露出新鲜的汁肉
我想狠狠地咬一口
却发现牙齿已丢失
在昨夜的梦中
窗外,一只鸟在鸣叫
窗外,一只鸟在鸣叫
这似乎与我无关
我一边听着鸟的鸣叫
一边擦拭昨夜的杯子
感到屋子亮了许多
墙上那幅画中的女人
把嘴张开,说了什么
我没听见,但她尖细的牙齿
让我打了一个寒颤
而鸟就在我打寒颤的时候
停止了鸣叫,我想
这肯定与我有关
月光和蝙蝠
有人从梯子上下来
月光和蝙蝠跟在身后
有人直接走入我的内心
仿佛我全部的锁
都为他的钥匙而设
有人吹掉凳子上的灰尘
坐下来,如一道裂纹
一只只蚂蚁爬进去
没一只出来,只有风
把时光吹得哗哗作响
有人紧紧闭上眼睛
让月光和蝙蝠冷在外面
霜一样白掉夜晚的头顶
蜗牛的惊慌
一只蜗牛沿着春天的青藤
缓缓爬来。阳光很柔,很细,很亮
我的等待是一粒刚探出头的花苞
好奇地左顾右盼。缓慢的蜗牛
差一点让它叫出声来。不知爬了多久
才来到春天,小小的蜗牛缓缓爬动
整个上午有些摇晃。我等着蜗牛
爬过来,沿着脚裸,爬上我的指尖
我想让蜗牛看一看更远的地方
但蜗牛在接近我的一瞬突然改向
向左,爬上一棵已经枯萎的青草
这一瞬,蜗牛明显快了一些
剥开一粒花生的壳
剥开一粒花生的壳
哦,那么多光!他被照耀
内心的月光哗哗作响
种花生的人已经下山
推开门,黑暗和贫穷外涌
长年的旧疾睁开眼睛
扑过来,如一群饥饿的孩子
他在山上,看夜色迷离
淹没种花生的人和破旧的家
淹没鸡鸣、犬吠、争吵和祷告
他把一捧花生嚼细吞下
一大片光,让灵魂锃亮
如一绽含着泪水的白银!

一朵花憋了很久
一朵花憋了很久
突然想笑,刚一张口
就散了。花不知道
花不能笑,只能开着
让风吹,让雨淋
在一群蜜蜂的采撷中
默默地泄尽春光

一只鸟向远山飞去
远山很模糊
我喜欢远山。一只鸟向远山飞去
在中途消失。远山更加模糊
水雾弥漫,隐藏了很多东西
我喜欢这样的比喻
消失的鸟是一座脆弱的桥
容不下我笨拙的身子
却能容下我轻巧的想象

挖土机
一架坏了的挖土机
躺在杂草丛生的荒地已经很久
它的旁边,高楼林立
楼内的目光总是掠过挖土机
徘徊在对面的青山和云絮上
孤独的挖土机,默默地锈着自己
偶尔有鸟在上面停一下,又飞走
也有废旧站的老板来了
又离去,挖土机一声不吭
默默地烂着自己,当我走近的时候
它的铁臂突然动了一下
仿佛想伸出来,把什么东西
交给我,替它保存
灰尘
那粒,可是某个帝王的头骨
这粒,可是某个妃子的葱指
飞得快的应该是一匹马
飞得慢的大概是一只蚁
当然也可能是:一个乞丐手中的土碗
一个富翁怀中的黄金……
此刻,它们多么安静
不管我在上面怎么踩
它们都不吭一声

在河边
阳光很亮
河水很清
我可以清晰看见河底的石头
也可以清晰看见河面的落叶
当落叶从石头上面
缓缓飘过的时候
我还看见石头
突然暗了许多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写诗的时候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滂沱大雨
让这座城市很不真实
我不想中止写作
这意味着这首诗必须在雨声中完成
雨水不经意掺和在诗中
一些高处的信息在诗中弥漫
词语被雨水篡改
这首诗将变得不干净
诗中的女人被淋湿之后
她的爱,我无法控制
杂音
唱歌的人走了
他的歌声仍留在这里
站在花瓣一样的歌声中
我总觉得自己
是一个杂音
会被隐藏在风中的命运
听出来
让身体的某一部分硬起来
夜很软,淡淡的月光
让夜更软。坐在夜色里
我反复刺激自己
是想让身体的某一部分硬起来
像一颗钉子,把梦的碎片
钉在灯光能够触及的地方

废弃的刀
房子在雨中锈着
房子是一把废弃的刀
我磨着它,在春天的边缘
如果有一个锋利的人
从深处跳出
把我的手指割伤
我一定会在青草的摇曳中
爱上这个人

我想让雨水把身子擦伤
最近,我经常站在雨中
像一棵树,枝桠四张,把自己完全豁出
我想让雨水把身子擦伤
一层青苔,从擦伤处长出
又湿又滑。我想让身子上走来走去的那个放肆的家伙
狠狠跌一跤,从此变得老实一些
江边散步的人
江边散步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石凳已凉,水鸟已被江水带走
合围而来的夜色已让路灯
走投无路。停了下来
江边散步的人终于坐在石凳上
点一支烟,慢慢地抽
夜色把他一点点删去
小小的烟头,在风中忽明忽暗
一滴水
我不能阻止一滴水的崩溃
一滴不慎从杯中晃出的水
掉在地上,没有声音
但迅速散开的湿让我伸出的手
呆了很长时间。这本应进入身体的水
或许能救活我的某个记忆
或许会让一朵正在凋落的花
梦见那只远去的蜜蜂
或许能让一把砍下的刀
停留一瞬,一棵树轻轻一挪
就避开突如其来的厄运
但我的不慎阻止了这些事情的发生
一滴本应进入身体的水
掉在地上,一团不该出现的湿
出现在一只黑色的蚂蚁面前
我看见它愣了一会儿
然后小心翼翼绕开那团湿
远去,步子比之前急促了很多

漏 洞
风吹着夜晚
它掀开的黑暗的一角
有乌鸦哀啼
你喜欢这只乌鸦
它说出的词
正好堵住你诗中的漏洞
夜晚的院落
院落里杳无人迹
只有风,把落叶从草尖吹走
亮出蒙蔽的石子
纸团,和稚嫩的虫鸣
只有鸟收拢翅膀
在梦中,梳理零乱的羽毛
飞过的天空湛蓝明净
只有几棵光秃的树
独自享受着徐徐洒落的月光
心领神会地弯曲着
幸福得寂然无声
过期的子弹
不需要房子,你的爱
恨,忧郁和迷茫不需要房子
她们散布在你向往
和逃避的所有地方
你的出现,是让她们集中在一起
像被拆散的一支枪
而你只是一粒过期的子弹
在枪膛里,看一个又一个目标
在对面的风中晃来荡去
夜晚飞了起来
一群蝙蝠让夜晚
飞了起来。上升的楼房
上升的灯,上升的梯子和梦境
人类是笨拙的。在夜晚
飞起来的一瞬,我看见
一个又一个人悲哀地落下
像来自虚无的陨石
砸进另一种虚无
……冷寂……无声!
 
子 弹
前面楼顶上那个人比拇指还小
他站在那里,黑黑的,一动不动
像一块结痂的伤疤
又像一颗已经上膛的子弹
我很恐慌,在屋子里晃来晃去
钟摆一样等着那个人
从前面的楼顶上消失
碎 片
我望着自己陷在对面的山坡上
如一块大石头
我渴望有人把我推上山顶
又突然松手,让我
滚下来,雷管一样爆开
把山坡炸出一道道伤口
石头的碎片嵌在泥土
树草、露水和鸟的叫声里
以后的日子,我左手握着放大镜
右手拿着手术刀和镊子
把它们一片一片取出来
残缺不全的字
换上洗过的衣服
天亮了很多,把手插进裤袋
我想哼一首轻快的歌
一个纸团阻止了我
被水洗过的纸团
已经揉烂,上面的字迹
已经模糊。记不清楚纸团上
我写下了什么,整整一天
我都被纸团困扰着
如一个残缺不全的字
梗在日子的长句里
不管怎么读,都有些蹩足
想念一些逝去的朋友
我时常坐在椅子上
想念一些逝去的朋友,对着阳光
或者雨。这时,那些朋友
就会悄无声息地回来
把我当成一把椅子坐下
我能够感受到他们灵魂的温热
却感觉不到他们身体的重量
我们就这样互相想念着
任墙上嘀嗒的石英钟
把我们的界限慢慢模糊
两片树叶
如果没有风
那两片树叶就只能闭上眼睛
默默烂掉,成为灰尘
两棵小草,或一只蚂蚁
但风早不来迟不来
两片树叶刚要坠地
风来了,让它们碰了一下
情况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两片树叶互相对视
几秒之后,便开始靠近
当它们的手快要握住的时候
叶脉就一寸寸断了
裂开的身子里,一滴绿
闪了一下,倏地熄灭
与一棵树站在一起
我站在那里,一棵树
也站在那里。吹风的时候
树落下金黄的叶子
我却没一样东西能够落下来
让你弯腰拾起
仔细端详,并在弯腰的一瞬
把背上的伤痕露出来
一滴水无声的爆裂
汽车从我的楼下驶过
我注意到的不是它的奔驰
方向,厄运,也不是它
载着的人的熟悉或者陌生
而是深深的车辙过处
扬起的漫天灰尘、纸屑和人群
从空中落下的一瞬
大地深处轻微的颤栗
落叶的破碎,虫子的哀叫
和一滴水无声的爆裂
窗台上的蚂蚁
雨下了很久
我的窗台,暗红色的铁锈
堆积。时光吐出的细渣
沉郁而安静。一层薄薄的青苔
从它的旁边绿出来
像雨水的记忆
缓慢地消解着闪电和雷霆
几只从昏厥中醒来的蚂蚁
慢慢爬动,在铁锈
和青苔之间,开窗的时候
我看见它们呆了一瞬
便惊慌四散,让铁锈
和青苔的距离又远了一些
废弃的斧头
潮湿的森林里
一把废弃的斧头被我从败叶和腐烂中
唤醒。磨去冷锈
斧头露出饥饿的牙齿
我在森林里转了很久
始终无法下手
只好把斧头又一次扔掉
我不知道这把斧头
被多少人拣过又扔过
埋斧的时候我特别用心
先用斧头刨一个深坑
再把斧头放进去
填上泥土,用脚踩了又踩
最后盖上一些败叶
那鸟飞得很慢
那鸟飞得很慢
为等她,我干脆坐下来
漫不经心的样子
如一蓬风中轻摇的草
鸟飞过头顶的时候
我站起来,继续行走
才发现鸟的速度
一下子快了很多
还没看清翅膀的颜色
鸟已甩开我,消失
在远处迷茫的山脊
可惜
可惜,那刀缺了口
可惜,那握刀的人的手
抖了一下,可惜
月亮逃离了乌云的羁绊
我精心的伪装
被月光猛地撕开
小虫的呢哝
树林慢慢阴暗
鸟鸣慢慢沉寂
交错的小道,薄雾升起
远处的灯亮了
忧伤回到人们的内心
我终于躺了下来
小虫的呢哝从草丛爬出
软软的,浸入毛孔
这被我们忽视的声音
干净,真实,湿润
她带来月光,带来神秘
带来广大的求知
像一个老人临终的叹息
让我安静如石
任时光在粗砺的表皮上
剌出一幅幅绿苔
他和鸟
雨把他从人群找出来
在街边摇晃的树下,雨让他
和一只羽毛湿透的鸟
呆在一起。他默不作声
鸟一言不发,而透过雨水
他们都能感到对方的心跳
风把树叶从他的头顶吹落
又吹到鸟颤抖的身上
一辆车呜叫着驶过
刺眼的灯光里水滴四溅
这一瞬,他和鸟
竟同时移动了一下位置
距 离
吹了一夜的风
那些树,愈显精神
黄黄的落叶
散在路的两旁
我从路中走过
她们一声不响
其中的一片
向里挪了挪身子
仿佛要与我
拉开一些距离
第二辑  缓飞的浮尘
仰望是一颗铁钉
在秋天的悬崖边缘
一只鹰正要飞上天空
一块石头正要坠下山谷
上升与下沉之间
我的仰望是一颗铁钉
钉在悬崖深处。此刻
太阳之手挣脱乌云
正在把它拔出来
站在山的面前
站在山的面前
我已不再仰望,不再让鹰的盘旋与俯冲
惊扰草丛蚂蚁和虫子的安祥
我会把内心的石头搬出来
垒一座属于自己的山
然后站上去
迎风展开黑色的翅膀
雨在窗外下着
雨在窗外下着
没完没了的雨已下了很久
下雨的时候
我的身子也像雨一样
没完没了地落着
雨停之时,我还会剩下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死死抓住一些东西
门框、笔、刀、一个女人
或者一小段回忆
摇 摆
吹风的时候
那些枝条摇摆起来
是很平常的
但奇怪的是没吹风
那些枝条也在摇摆
并且,比吹风时
摇摆的幅度更大
仿佛枝条里面
有很多瘸子,在追
一只忽左忽右
忽上忽下的鸟
我像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汽车正把春天
一车车运走。站在路旁
我像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挥动手臂,孤立无助
汽车尖叫着从身边驶过
尘土飞扬,如春天锋利的碎片
嵌满全身,慢慢地
把我从虚幻中绿出来
像一棵树,被阳光
照出一只只鸟来
九月在我的头顶高悬
九月在我的头顶高悬
如一个鹰巢,被阳光和云朵
环绕。我是巢中滚落的蛋
侥幸没有摔破,草叶托着我
在风声中孕育。其它的鹰
已把巢占据了,破壳而出
我也只能做一只麻雀
在草丛跳动,偶尔抬一下头!

手有点温热了
手有点温热了,我很恐惧
一滴阳光如一颗图钉
按在手上,血珠滚出来
手开始红润,手纹开始活跃
我的命运又要改变了
一朵花坐在墙外的露水中
她把磨牙的声音弄得很响
并把芳香缓缓地吹过来!
寒 颤
水瓶早已不保温了
我照样把滚烫的水
掺进去。下班回家
我照样把茶叶放入茶杯
在一定的高度上
用水冲那些茶叶
茶叶照样舒展
只是没那么香
只是茶叶在舒展的瞬间
打了一个寒颤
一列火车怪叫着驶远
一列火车怪叫着驶远
风哭了一会儿,又站起来
吹灭铁轨上孱弱的火焰
领着两旁的青草走入夜晚
露出大片忧郁的石头
两个互不相识的无心人
粘满灰尘,魂不守舍
在铁轨两边独自走着
叹了一声,把同一个月亮
揣入身体冒充自己的心!

错 字
在一句诗里
你发现一个错字
并告诉了我
我很惭愧,用橡皮
擦了很久
结果越擦越错
竟把那句诗
擦出了一个窟窿
已经很多年了
我翻遍所有字典
想找一个字
把窟窿填满,但那些字
不大就小,没一个合适

走廊上的灯不亮了
走廊上的灯不亮了
谁也没去探问究竟
似乎一切都已习惯
上阶、拐弯、掏钥匙、进门
直到我醉酒回家
重重地跌了一跤
我才买了一个灯泡
想换上去,但一拉拉线
灯竟毫不犹豫地亮了
——原来那根拉线
已很久没人拉过

无数棵树挡在我的前面
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
无数棵树,挡在我的前面
阳光徐洒的时候,它们分享着我
内心的诗歌、酒、忧伤和女人
夜色弥漫的时候,我分享着它们
深处的模糊、暗、迷茫和未知
其它时候我们互不相干
它掉它的叶子,我落我的头发

没有门窗的屋子
你总在我的身体里搬砖
泥红的砖,被血浸过,又被孤寂的火焰
焚烧。春天出现一些伤口
哭泣的蚂蚁在水洼
迷失道路。你总用砖
垒着一间没有门窗的屋子
然后在屋子外走来走去
等一个人出来
把你喊醒。月光比叹息还轻
在粗糙的墙壁之上
移动着阴影
和一盏无芯的灯

吃鱼
吃鱼的时候
我总是一边吃,一边吐刺
稍不留神,就有鱼刺
卡在我的喉咙上
你不同,你总是先把鱼刺
一根根拔出,再吃
你吃鱼的时候表情很自然
不像我,微笑里面
总梗着一些东西
啃出的缺口像一片残月
回过头去,那些山又高了很多
刚才俯视过的树,此刻只能仰望
那些上上下下的人,不管怎么看都像一条条虫子
在山路上蠕动着,啃着草叶,啃着树枝,啃着变幻不定的风景
一个个缺口露出来,疼痛让一群鸟
躲进云层。雾气升起来,那是谁在喷药
我看见一个人摔下来,跟着是一大群人
我很庆幸,我是主动离开的
身体里没有惊恐和药毒
我很悲哀,啃出的缺口像一片残月
在夜里,怎么也圆不起来


吹风的时候我放松自己
独立空旷,树叶纷落,尘土飞扬
但我的身上没一样东西能够飞出去
像树叶一样飘逸
像尘土一样迷离
我只能扯几根头发
抛进风中
让它们开开心心地飞一截

一个人在晨光中缓行
远远地,我望着一个人
在晨光中缓行
雾正消散,鸟用鸣叫
偷盗他内心的阴影
他将越来越亮
像一缕阳光,和更多的阳光
融在一起。他将在消失中
与我握手,用伤痕
医治我的伤痕
他将把我带入无边的草地
然后躲藏,看夜色
把我包裹,放在马的蹄印中

铁 锈
那些铁看上去很冷
那些曾经的剑,曾经的刀,曾经的爱恨情仇
在阴湿的角落里,看上去很冷
剥落的铁锈静静地躺在下面
这是他们身体(或者灵魂)的一部分
如果吹风,就会飞走一些
就会有一些灰尘飘落其中
把他们混淆。时间再长一点
这一堆铁就会更冷
就会有更多的铁锈剥落
就会有更多的灰尘与铁锈混在一起
就会有的站出来说:
这不是铁锈,而是一堆灰尘
陌生人
你在窗外走动
读书,抽烟,喝酒,与一个陌生人交谈
用一些鸟羽和断树枝
我喜欢你的侧影,一把剪刀
秋天的雾和冷静的手
风让你活了起来
你在交谈中把陌生人变得更陌生
并故意亮出捏在右手的石头
和伤疤。我不敢出声
虽然我想说那个陌生人
我曾经见过,他用一坡青草
换去了我全部骨头

一截烟灰
夜晚挤压着我如墨水挤压着一个字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自己
是一个错字,还是一个别字
或者是一个正确的字,与生俱来的怀疑
让我打碎了很多擦拭干净的镜子
每到夜晚,我都担心月亮
是一只橡皮擦子,会把我擦去
我活得十分小心,全付身心
应付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我渴望着有人把我认出来
这么多年来,我天天把头探出窗外
总被乱飞的石子击中。楼下的人
始终像哑巴一样对我指指点点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念着自己
并不断校正着口型、音调和音准
一群飞蛾静伏我的四周
我不敢开灯,漆黑的夜晚
我总得自己是一个忽明忽暗的烟头
会突然掉下长长的一截烟灰

药 罐
我的伤口是一个药罐
在月光下煎药,用恰到好处的火
耐心,细致,虔诚和祷告
我会在晨露初圆的时候
把药端到你的床前,一勺勺喂你
用清洗多年的毛巾,小心翼翼
擦去你嘴角残留的药痕
扶你睡下,然后继续上山采药
煎药,医治你先天的绝症
而你是另一剂药,使我的伤口
不愈合,也不扩张
保持着最初的鲜活与疼痛
愚蠢的事情
我在洁白的纸上
写下自己的姓名,再狠狠擦掉
然后又在模糊的擦痕上
写下另一个人的姓名
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但我每干一次
都有一种诡异的喜悦
仿佛完成了一次爱
又仿佛完成了一次伤害

把窗子取了
留下一个框
把你取了
留下一道伤口
空气流通起来,你走来走去的声音
像一把锯子,把树,森林
野兽,篝火和猎人
锯出来
细屑飘飞
像星子明灭
漩 涡
像刚探出头的小蛇
怀疑那些嫩绿的青草
一个受过伤的人
总在愈合的伤口里
掏着已经软化的弹片
痛,石头一样沉落于流水
水草、淤泥和鱼群的围困
内敛着火焰和梦境
当一只水鸟尖叫着飞过
是谁捂着虚拟的伤口
在漩涡中,疼得冷汗淋漓
咳 嗽
我总觉得雾里藏着一个人
他与我有共同的嗜好:抽烟
写诗,喝酒。喜欢柏拉图
在梦中和别人的女人私奔
他认识我却总避开我
雾一样的身子隐在雾中
我寻他多年,轻手轻脚
在雾中行走。但久治不愈的咳嗽
总把我暴露。很多时候
我都认为咳嗽是他
安插在我体内的奸细
用金钱、名利和美色诱惑了很久
一无所获,相反
咳嗽比以前自然多了
像我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橡皮泥
夜色快漫过来了
对面路上那个人还在走来走去
像一只笔,被看不见的手
握着,在写什么东西
我等了很久,我在等那个人
快点消失。今晚月光会出现
被梦清洗过无数次的月光
将带来桂花,远去的朋友
遍地的虫鸣。而那个人的存在
是一个污点,一片杂质
我反复搓着发汗的手
像焦头烂额的橡皮泥
在一块石头上擦过来又擦过去
走在大街上
翻过大道中间的不锈钢栅栏
我握住了你的手
一个乞丐紧跟着我
也翻过不锈钢栅栏,握住了我
从裤袋滚落的一枚硬币
一个疯子干脆把不锈钢栅栏
当成一匹马来骑
手舞足蹈的样子
像一个英雄
其它的人都很规矩
他们东张西望,行色匆匆
躲闪着小偷,杀人犯
汽车,和迎面而来的灰尘
呸!
我坐下来
安静。惊愕的眼睛里
灰尘游离。一列火车突然减速
一个已过追溯期的罪犯下车,去公安局投案自首
恨我一生的女人顿生悲悯,她爱上我,用一坡青草和断树枝……
我站起来
听见有人吐了一口黑痰:
呸!
捉苍蝇
他在屋子里捉苍蝇
这个夏天,他在闷热中练习耐心
手的灵巧和准确性
又大又黑的苍蝇
出乎想象的敏捷。他太胖了
身子里塞满啤酒、旧棉絮、石子
和一些患有哮喘病的人
他在屋子里来回折腾
汗流浃背。累了就坐一会儿
困了就睡一会儿,饿了就吃一堆东西
啃不动的肉骨头
就扔在角落里。苍蝇从骨头里
钻出来,越来越多
咀 嚼
黄昏垂下来,像一个空荡的胃
那一排光秃的街树
被风削成颗颗闪烁的尖牙
进入咀嚼是一种宿命
城市,人,灯光抠出的阴影和歌声
夜色将一切遮掩起来
遥远的星子,悲泣如针
或许被咀嚼过才知道真正的痛
麻木,已让后院里的虫子
长满锈和青苔
那嚼不动的东西吐在黎明
一根根骨头,洁白,干净,布满齿痕
阳光把它们扶起来
天高地阔,鸟推开远山
一坡青草在惊诧中
迅速绿起来,把一群牯牛紧紧围住
污 渍
前天夜里我的裤子上
粘了很多污渍
昨天,我把裤子送进干洗店
今天取回时我发现污渍
仍滞留不去。只好把裤子
再洗一次,先用洗衣机搅
后用手反复搓洗
(当然我会放入最强力的洗涤剂)
如果还是洗不掉的话
我就会把裤子烧掉
用水把灰烬
冲到很远的地方
拐弯处
街道拐弯处遇到的那个人
让我不安,他盯我一眼
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我心犯狐疑,走路的时候
我特别小心,总觉有什么事情
会突然发生。到下一个拐弯处
我又遇到那个人,这一次
我首先盯了他一眼
目光比他更加意味深长
盘 算
楼顶上那个人很像一只鸟
黑黑的。风吹着他,太阳晒着他
我远远地盘算着他
想一枪把他打下来。整个下午
我都在瞄准他,用一根树枝
我知道自己是愚蠢的
天黑之后,我爬上楼顶
也只像一只鸟,黑黑的
我渴望有人用一根树枝
瞄准我,在心里盘算
如何把我打下来
写一些字
透过窗口,我的目光
被陈旧的屋脊拦住
我只能看见上面的天空
灰蒙蒙的,没有云
也没有鸟。一张灰白色的纸
我很想在上面写一些字
但找不到一枝能够着天空的笔
如果真有这枝笔
我也没力气提起来
逃 跑
和一块铁呆在一起
是危险的,每时每刻
我都提心吊胆,害怕一把刀
会突然从铁中跳出来
把我的脑袋割掉
我关注着铁的每一细小变化
时刻准备着:逃跑
稀 释
夜色稀释着生活的紧张
楼房松驰下来
张开的毛孔里,流泻着灯光
我拆除所有的栅栏
让马群在月色里奔跑
天亮的时候,我发现马
明显少了一些
太阳打着响亮的饱嗝
在树梢之间缓行
蜡 人
很多年了
无人的时候,我对着镜子
精心制造着一个蜡人
和我一模一样的蜡人将取代我
站在你们面前
微笑着接受你们的赞美
和诅咒。你们死去的时候
他也会微笑着
为你们默哀
半途而废
我很少把一条路走完
我经常半途而废
我喜欢道路中间的石头
让人绕着走
稍不小心,就把他们的脚
狠狠地啃一口
让他们坐下来
呻吟,骂娘,埋怨自己
不长眼睛
然后一拐一拐地远去
回 音
那些风景是你代替我看的
那些赞美是你的
你在我的内心手舞足蹈
我知道不是因为我,而是风景
点燃了你沉寂的血
其实我只是一个黑色的匣子
像珠宝箱
又像骨灰盒
你手舞足蹈的样子
只能让我更空
更容易产生回音
旧 词
他们在窗外走动
一些旧词,搬运天空的乌云
雨下在很远的地方
我内心的湿正把一个女人
翻新。鸟鸣已经生锈
飞翔是可疑的
我从女人的身体里
抓出一大把鸟的羽毛
阳光剌出乌云,如锋利的针
把那些旧词扎出血来
女人尖叫着从窗口跳出
像一小片绿
被子或一小块阴影
风还在屋顶滞留
那些落叶、纸团、鸟粪和青苔
还在屋顶分配着阳光
和天空。争吵和殴斗
不可避免,撕碎的阳光和天空
便从瓦缝落下来
嵌入我忽明忽暗的梦
我一生都在拼着这些碎片
但只拼出了一小块阴影
这薄薄的被子,刚好盖住屋角
那只蟑螂的半个身子
想 象
这个下午浸在水里
我只能看见它的上半部分
对它的下半部分
我只能想象。这很好
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它的下半部分
想象成一个女人的大腿
白净,瘦长,细滑
绿色的水草蛛网一样织在大腿之间
鱼在水草中游荡
柔软的嘴一边吐着水泡
一边碰着我布下的钩
我没被洗过
整个下午,风
吹着一件洗过的衣服
衣服在风中飘动
发出一些干净的声音
我坐在对面的檐下
风吹衣服的时候
也吹着我,我没被洗过
我很脏,发出的声音
像乞丐伸出的手
整个下午,风
把两种声音搅在一起
并加进一些灰尘
落叶,孤独和阴影
今夜
今夜,他必须做梦
让刀砍去一只手臂
今夜,他必须在梦中
放出身体里多余的血
今夜,他必须用血
涂红对面那座山
今夜,他必须登上山顶
把那只鹰完整吃掉
今夜,他必须飞
并在飞中,慢慢轻盈
新的语法
从匆匆前行的事物中
慢出来,空间一下子开阔
风变轻,阳光变柔
河水变得平缓。慢出来
一个词逃离陈旧的句子
在安静下来的尘埃中
把自己撤散,清洗,重组
等雪从高处落下
带来新的语法
第三辑  分叉的掌纹

美和芳香慢慢释放
风说出了花,还是花
吐出了风,我不知道
经过花圃,我看见花在风中
轻轻摇晃。美和芳香慢慢释放
远处的山岗,很多眼睛睁着
很多耳朵竖着,欣赏和倾听
构成一大片宁静和安祥
当然这是对我而言。对花来说
美可能是一种疼痛,芳香
可能是一种忧伤,吐出之后
她们神清气爽。在流水之上
踏实地睡一觉,醒来之时
蚯蚓打开通道,怀孕的种子
小心走来,正轻叩她们的门窗
                           
让那块地完全空出来
那群吵闹的鸟飞离了
带走一些阴影。那个砍树的木匠
回家了,又带走一些阴影
现在只有一块石头蹲在那里
几朵阴影围着它,像几个乞丐
缠着一个身无分文的老人
我想走过去,把石头搬开
让那块地完全空出来。阳光
摸遍每一粒泥沙,浮出来的虫鸣
把你引入记忆深处那片明亮
和干净。但你必须克制
不能大声喘息,更不能叫我的名字
不然远去的阴影会跑回来
带着更多的暗、神秘和阴冷

夜色如强力胶把出口粘死
夜色如强力胶把出口粘死
今夜,我无路可去
灯光针一样穿过夜色
绣一弯残月,几粒疏星
我坐在漆黑的阳台上
把一本书翻得哗哗作响
风坐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把身体里的水吹得哗哗作响
记忆的鱼群多么慌乱
吐出时间锋利的钓
孤寂张开饥饿的小嘴
正从四面八方慢慢地游来!
破衣裳
秋天围来,光秃秃的秋天
叫嚷着围来。掠夺者的马车
已经走远,山谷那边
笙歌燕舞,焰火冲天
我是无辜的旁观者
孱弱,清贫,被秋天围困
她们搜光我的衣袋
和内心,瓜分我的记忆
和梦想。最后把我
扔在路旁,一件破衣裳
正合那蓬枯草的身
雪 夜
雪太白,太白的雪
挡住了心灵。冷寂的雪夜
赶路的人在一大片白中
东奔西跑,他想寻找一条路
他想去夜晚深处点亮那盏灯
他想用灯光把树林打开
他想在树林中找回失散的斧头
和哭声。他东奔西跑
雪从他的身体一片片飘出
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他迷失在自己制造的大雪中
如一个词,慢慢地丧失歧义
变得单纯、透明、坚定
没有人会在雪夜经过这里
没有人会叫醒他
他将消散在自己的心灵中
如夜色消散在不远处的黎明

阴影向我移了过来
阴影向我移了过来
对面的空地,慢慢明亮
身边沉寂的东西突然醒来
仿佛在梦中获得了预兆
她们不吭一声向空地跑去
就连那只断腿的蚱蜢
也忍着疼痛,一拐一拐地
挪向阳光。我很沮丧
一种从没有过的冷
正把灵魂冻伤。但奇怪的是
当阴影完全覆盖我的时候
却像一张被子,看上去很脏
却柔软、温热,好像太阳
曾在里面睡了很久

月亮一点不剩地吃掉
天暗下来
暗出一些归人,一些倦鸟,一些灯
暗出一声声犬吠
(它们看见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天暗下来的时候我已亮成一把锋利的刀
我想把天暗下来的东西
狠狠捅一刀,让血
把它们融成一大片柔软的夜色
我要在它们上面睡觉
做梦,在梦中把月亮煎熟
一点不剩地吃掉
一只鸟飞入我的庭院
一只鸟飞入我的庭院
这鲁莽的闯入者,让一片荒凉
开始摇晃:奄奄一息的草
感到风的轻拂,一声不吭的石头
听见水的浅唱,阴湿的角落
那柄废弃的斧头仿佛也睁开了眼睛
它吐出一堆锈,把对面的树
反复打量……可鸟还未停稳就飞走了
庭院更加荒凉,但所有事物
从此有了一些变化:她们偶尔会抬起头
看看天空,或更远的地方
把夜晚啃出一些小孔
夜晚能有牙齿该多好
夜晚能咬我几口该多好
我会大叫一声,从睡眠中狂奔而出
让缓缓爬行的月亮停下来
把我仔细端详。我的血液
滴在草叶上,沿着草茎渗入草根
又从草根渗向四面八方
如果能与另一滴血融合
远处的树林,定有鸟的鸣叫
能在鸟的鸣叫中再次入睡
该多好,我会在梦中飞来飞去
像一只萤火虫,把夜晚啃出一些小孔
提 前
起风了,那棵树开始摇晃
一些叶子提前落下
一些鸟提前飞走。起风了
对面的杂物提前飞过来
我提前看见了生活的败象
那么多的碎片,那么多的阴影
那么多的尘土……
提前出门,刚好看见一块玻璃
从高处落下,摔得支离破碎
而一个人正从下面经过

抽象画
夜晚越收越紧
拧出的鸟声有一种血腥
他感到身体在变形
身体里杂乱的事物
在扭曲,吃下去的钉子
在挤压中刺出来
他感到自己快成一幅抽象画
就要被钉在黎明
某个地方,让一群人
为它的著作权
斗得天昏地暗
我热爱这些阴天
我热爱这些阴天
适度的暗,适度的亮,适度的凉和风的吹拂
我的手指向天空就有乌云
指向大地就有阴影,指向树就有鸟鸣锯着时间深处的铁
哦,那些忧伤的虫子,那些抑郁的马匹
那些一直生活在未来的人们
是阴天让你们从虚妄中走出来
和我的虚妄混在一起
你们发出的微弱光亮让我看清自己是怎样
耗损着梦境和想象,在太阳出来之前
内心那些小小的阴谋被阴天配合着
显得迟疑、内敛而神秘

在梦中,我完成了另一个自己
我所碰见的人都很陌生
从街头到街尾,他们操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做着我看不明的动作,视我如异类
我昂首挺胸地走着,扯他们的头发
踢他们的屁股,抢他们的东西
他们生气,发怒,却不敢动手
(我的放肆让他们心虚)
最后他们纷纷躲开我,我感到自己就是一个恶霸
四处横行,欺男霸女,无法无天
我喜欢这个角色,在梦中
我完成了另一个自己

鸟从油画中飞出
这个下午很明亮
对面的屋顶,一个人翻晒着的记忆让明亮
出现了一些皱折。细小的尘埃
在风中轻飞,它来自时间对事物无休止的挤压
此刻,它在时间之上,引领着一只鸟
静立屋顶一隅,起伏的胸脯
亮出尖细的牙齿。我在更高的地方
抽着烟,目光散漫。内心深处,一把锯子
锯着一棵树,绿色的年轮喷射而出
灼热,粘稠,让一幅油画更加抽象
鸟是从油画中飞出的,它的饥饿
已被陈旧的蛛网折磨得近乎疯狂

风景画
在墙上我始终挂着一幅风景画
吐绿的杉树林,潮湿的弯路
像在等待我。从烦事抽身而出
我总会痴痴地望着那幅画
让杉树林的风吹动我的头发
让那条潮湿的弯路蜿蜒入我的身子
我渴望有一群陌生人走出来
向我讨一杯水喝,一个挂满露珠的少女
扯给我一匹蓝色的薄雾
胆怯的小手藏匿着黎明的微阳
我会回应她一首刚冒芽尖的诗
一个老者以死过多次的平和
微笑着注视我,他眼中的泉水
让我惭愧,掏出口袋里揉皱的阴影
站在一旁,看他摸着花白的胡子
用沧桑的声音把那个少女
介绍给我的不安、颤抖和惊慌

失 语
我醒之时,四周
突然安静。鸟停止飞翔
叶停止飘落,人群停止争吵
所有事物回到最初的位置
望着我:多么清澈的眼睛
多么干净的耳朵,多么细小的心跳
……我突然失语
一阵慌乱之后,我佯装平静
四顾一周,故意干咳一声
倒下,继续沉睡
塔 吊
强力牌塔吊的长臂在转动
我的对面,一座楼房正拔地而起
水泥、钢筋和砖被提起来
在应有的高度,慢慢放下
这个过程中,我不知道它们
有着怎样的慌乱、惊喜和惆怅
它们不能选择向上还是向下
开塔吊的小伙子和地面的技术员
配合着,操纵它们的命运
我住在七楼,塔吊的长臂
比我高出10多米,我想让塔吊
把我提起,在应有的高度
慢慢放下,我把自己捆好
然后等待着,看塔吊的长臂
转过来,在接近我的时候
又突然转过去,整个下午
我都被一种失落感包围着
不能向上,也不能向下
好像我的位置已经被命运固定了
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移动

生锈的水泵
他在内心嗷叫
森林里,一只豹被奔跑猎杀
他吐出一生的词
河滩上,一群牛被咀嚼消失
他拼命地喝水
又拼命地排汇,像一个生锈的水泵
在高处转动着
目空一切,又心怀悲悯
他拒绝遗忘
像遗忘本身
穿黑袍的人
我喜欢那个穿黑袍的人
宽大的袍里,藏着我需要的一切东西
忧郁,孤愤,不洁和暗伤
像一个教父
又像一个修女,更像我走过的所有夜晚
穿黑袍的人不会给我所需的东西
他只是经过我
像神,魔鬼,凋落的情人
像一道光
经过我,在我沉睡的时候
在我错着牙齿
想吃月光的时候
穿黑袍的人
举着还未点亮的蜡烛
四处找火柴
胃 病
春天到了,我吃药
医久治不愈的胃病
青草、蝴蝶、花朵和女人
都是不易消化的东西
我成天胀气,胸闷,上腹隐痛
伴着零星的肠鸣
我尽可能少吃多餐
不去上街,不去郊游
一个人躲在潮湿的屋子里
吃药,写诗,回忆
我想等胃好之后
出去好好地吃一顿
我知道胃好之后
春天已经远逝
像一束黑光
那人走进了雾,像一片落叶
那人在雾中消失,听不见回音
走进雾之前那人迟疑了一瞬
仿佛在完成一件往事
又仿佛有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他的脚
那人的消失让雾越来越浓
越来越浓的雾,让那人的消失
更加迅速和彻底
雾散之时那人已经走远
他的气味,让一只鸟呕吐了很久
变轻,变得更加敏捷
从树梢一掠而起,像一束黑光
最后一纵
阳光静静洒下来
从梦中跳出的蚱蜢为什么含着泪水
把长长的腿,蹬在一根草茎上
仿佛一用力,它就要飞走
就要消失,就要用布满剌的长臂
把五月最高的山崖
抓出野花一样的伤口
可它为什么哭?漫长的梦中
谁伤害过它,委屈过它
用一些夜色、星光、露水和误解
或者它被什么追赶,是什么要掠夺
它藏在心中的最后一纵
让它消失的一纵,让它把五月最高的山崖
抓出野花一样的伤口的一纵
它已点燃了全部的血液
而泪水泄漏了它的火焰
在阳光静静洒下来的时候,一只蚱蜢
蹬着一根草茎,不停地喘息
它已经不能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它起伏的胸脯上的裂缝
已经关不住风
黄桷树
城市中心那棵苍老的黄桷树
正被吊车连根拔起
大地晃了一下,树根折断的声音
抓痛了我的丢失已久的心
一座楼房将从树窝里长出来
一群鸟将消失,我将在簇新的房间里
陷入无边的灰尘、喧哗和自闭
我将远离大地,在虚幻的高度
让风吹拂,而蓄谋已久的暴雨和雷电
将首先敲击我的恐惧
燕子不会再到我的房间筑巢
黄桷树的叶子,将在无月之夜
割伤我牧在青山绿水间的梦境
是谁出卖了黄桷树
是谁把城市挖出一道伤痕
很多时候,我都感觉那高耸的楼房
像一把刀插在黄桷树的身上
插在我的心上,它的锈蚀
和腐烂,让我活着,像一片止痛药
豌豆花
记忆的角落,豌豆花蓝着
漫山遍野的嘻笑燃着,黑色的灰烬
把童年葬在无边无际的雨中
不再有路通向老槐树上的蜂巢
而曾经惹怒的蜂群,已把我追进中年
一蓬衰败的荆丛
我无数次拆散着自己
想看清骨骼里移动的阴影和命运
每一次拼凑,都会少几颗螺丝钉
来固定那些磨损的血肉
我知道最终我会散开
像一堆沙,一地落叶,或者一滩零落的词
在错误的语法中消解
我找来那么多记忆的绳子
本想捆住那些遥远的豌豆花
却把童年的血勒出来
把漫山遍野的嘻笑绑得像个囚徒一样
而我像一个刽子手
浑身哆嗦着,把闪着寒光的刀
一次次举过头顶
像火车轰隆的尾音
秋天深处一辆火车正把漫山草色
运走。我是一块石头
被时光从很远的地方扔来
此刻,火车飞驰的轮子正把我震动
被我砸出的伤口已经愈合
而痛,并没有停息
那从深处升起的灰雾咬着一棵树
它要把寒冷、迷茫和仇恨
咬进树扭曲的年轮
火车不会把我运走
虽然,我用一生的沉默和自残
换取了一张贩卖过无数次的车票
但那个蓄着大胡子的司机
拒绝了我,他的语言比夜色浓稠
黑暗已经围了过来
那些枯萎的草,光秃的树,念着咒语的乌鸦
围了过来,一盏灯已在沉默
和自残中,折断了芯
我呆呆地望着火车的消失
像火车轰隆的尾音,在秋天的夜晚
尘埃一样飘起来,又落下
钟 楼
钟楼上的钟很久都没走动了
那报时的声音,仿佛被什么割伤
正在时光的医院里
医治,静养,吃着很苦的药
经过钟楼的时候
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望一望,这样,我会感觉自己
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我喜欢停留在很久以前
一个毛头小伙子,臂粗腰圆
血液上冲的时候,我会把太阳的脸
打出一道道伤口

我知道这是一种欺骗
我知道擦身而过的人已经面目全非
他们转过身来,天就会下雪
我就会叫错他们的名字
我还知道政府的小车
已经开到时光医院的门口
那报时的声音又会响起来,手术刀一样
把我剔成一副空空的骨架
在很久都没走动的钟楼面前
我站了很久,急驰而过的汽车
像一缕幻象。我是真实的,像一块铁
又黑又沉,内心的血哗哗作响
夜色是从心上漫出去的
我想说那些夜色是从心上
漫出去的,像灯光,从钨丝的深处
像痛,从伤口和一些往事
夜色漫出去了心就会明亮
身边的世界黑下去了,自己才会显现
像星子,月亮,露水打湿的虫鸣
夜色漫出心的时候
我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和想象
像做爱,用尽了全部的爱和疯狂
我想说夜色漫出去了
心就会有很多缝隙,像一个破瓦罐
不管掺多少水,都会漏掉
妓女教育
一个妓女在我的身体里
涂唇,描眉,染指
练习腰力、旋转和呻吟
最先我给她吃钱
后来我给她吃白纸
再后来我给她吃树叶
现在我给她喝白开水
明天我打算给她唱歌,读诗
讲解庄子的《道德经》
如果再不肯从良
我就只能给她多找一些男人
虚构的雪
我想快步穿过这片草地
在太阳落山之前
我想把我的身影甩掉
然后像一缕灯光,躲进夜晚
更多的灯光。飞蛾多么盲目
如我经历的那些事情
从遥远的地方回来
绕着我,上下翻飞
不明不白地死在梦中
留下茫然的灰烬,留下我
独自亮着,像一截烟
叼在夜晚的嘴角,长长的烟灰
飘落,为记忆中的草地
下一场虚构的雪
停留在虚拟的爱中
时间皱折处,你仍与水罐
站在一起。旁边的湖泊幽蓝
泡着云影、鸟翅、流星
和誓言的陨石。白茫茫的芦苇
在风中伏动,一只白鹭
喊出你的名字。阳光微醉
坠落的晨露总有陈年的酒香
你指纹隐藏的箫声里
惟一的杂音,是我的牙齿
在移动的阴影中闪烁
春天伤心的撤离让命运
如折断的树枝,横存你的四周
每走一步你都会离自己
越来越远,停留在虚拟的爱中
你的唇色冰凉而斑斓
水罐里那粒坚硬的石子
已经泡软。你等待的花蕾
加剧了内伤。而白鹭的叫声
提醒着你:爱是虚妄的
像芦苇,白茫茫的,不可确定
记忆的黑蝙蝠
总在我皮肤的清晨散步
碰落草尖的露水,你的太极
让我中断了一个个恶梦
推开窗,爽风扑面而来
鸟的尖叫逼出阳光和远山
我们在陈旧的日子里
刷新后院的树,无休止的下陷
让爱拔节,而阴影潜伏
昆虫吐着剔光的骨头
它们的歌声,锯断了憧憬
道路始终是一把钥匙
在灵魂的锁孔转动,门开之处
马匹乱窜,灰尘四起
我是马背上的一道鞭痕
毒蝎一样,吸着你的春天
你的抚摸是盲目的
和散步一样,当阳光和远山
在夜色中陷落,你的城池
坍塌,记忆的黑蝙蝠
困住了匆忙起路的月亮
你的抽泣如一颗铁钉
必须止住你的下滑
在春天的岔道,你选择了山谷
我选择了山峰。一块石头
从山体脱离出来
它想变成一只盘旋的鹰
我用脆弱的雪编织着翅膀
让想象突兀而可疑
你把翅膀拆散,让生活具体
在一粒盐的反光里
你的抽泣如一颗铁钉
记忆已不能养活屋檐的绿苔
雨水总让内心的栅栏
生锈。生活在一片落叶的两面
我们的气息穿过虫孔
被潮湿和腐烂混淆
不锈钢钉
是你折断了我的骨头
又把一颗不锈钢钉
钉进我的沉默。一到深夜
我总看见不锈钢钉
闪烁着,像一盏灯
血慢慢浸出来,滋生的青草
让你的黑发披垂如瀑
我是一个天生的冒险家
你溶洞里变幻的钟乳石
充盈着我迷乱的心跳
我爱你的残暴和想象
破碎的人只有在更深的破碎里
才能抵达完整并在完整中
握住你的颤抖和月亮
握住五月,一大片青绿的草场
你是一个牧羊的女人
却总养着一只狼。我小心翼翼
出没在你的葱郁里
灵魂深处的不锈钢钉
小心翼翼攥在你魔幻的手上
睡成一堆灰烬
在我的身体里你睡着
不停地翻身。时间是一只长脚蚊
在梦的边缘飞来飞去
想起春天的时候,它的尖嘴
总会狠狠地叮你一口
你的梦中,我始终被追击
每一棵树都是一个猎人
我扔掉内心很多东西
你感到自己精心积攒的树叶
竟是一枚枚忧郁的刀片
割伤自己。不停地翻身
你想忘记窗外的雨水和蟋蟀
搂着另一个我,让梦境
升起一缕薄雾。你想在欺骗中
把心壁的灰尘再一次拭去
但长脚蚊的尖嘴总让你
醒过来。你清楚地知道自己
将在我的身体里睡成一堆灰烬
黑色的,像自焚的冥纸
被风吹散,如一片片晨光
我是一个语法错误的句子
爱从疼痛开始又从疼痛
结束。秋天的水边
白色的水鸟向雪飞去
留下身子,在迷离的秋雨中
泥泞。衰败的草叶摇晃
风的喉管里有鱼剌
和汹涌的河水。我的手
伸出又收回,在时间的盘诘中
我是一个语法错误的句子
正被一只只蚯蚓修改
你走过的地方没有雾
没有灰蒙,甚至没有歧义
你带走了我内心的石头
和火焰,而留下的花苞
居住着女王和她的孤寂
流水正在清澈,我的浑浊里
鱼在深潜。远方下雪了
你将消弥于自己的仰望
而我的爱将从一朵雪花开始
沿着河道,绿一样慢慢散开
早年的伤痕
杯中的水慢慢烂着
没有风,我看不见深处的波纹
灰尘一片片落下来
很静,像一些陈旧的时光
窗外没有鸟,也没有汽车
尖叫驶过。世界沉默着
好像隐瞒了很多东西
从沙发起身的时候,院里的树
故意露出早年的伤痕
第四辑  弯曲的火焰

春天来临的时候她独自睡去
那些青草、花朵和蝴蝶,那些甜蜜
忧伤和憧憬,全是她的梦呓
静静流淌。我们在河中游动
鱼一样盲目而执着,吐着水泡
慢慢成长,沉溺于鳞片反射的阳光
虚构的蜃景,直到她变成一只钩
弯进生命,直到她从梦中
坐起来,夏天已被煮成一锅沸水

手指醒着
一切都已沉睡了
只有手指醒着,在世界的后背
一根手指如一盏灯
亮着,根须就会不停地伸入
擦去一些事物脸上的尘土
手指醒着,眼睛就醒着
你就会看见尘土掩盖下的伤痕
伤痕掩盖下的思想,思想掩盖下的挣扎
争斗和忍耐,当然也有爱情
花一样开放又花一样熄灭
眼睛醒着,灵魂就醒着
你就会感到疼痛,如一根针
从指尖插进来,把灵魂穿透
诗歌就会出现,像一张膏药
不知不觉让你麻木
让你的一切沉睡下来,让手指
醒着,按在世界的后背上
而世界是一个下身瘫痪的老人
坐在轮椅上,被你推着
一步一步向时间深处走去

安 静
他们喧闹着去了远方的墓地
墓地很静,他们的死亡
从静中惊出一些花草
几只乌鸦。只有你安静地走着
东眺西望,肉体和灵魂
分给四周的山水。拾起落叶
小心吹掉上面的尘土
放在树枝上,你想让落叶
绿出新的生命。你安静地做着
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把石头
鸟蛋一样放在身子下孵化
对一群盘旋的蝴蝶诉说
内心的隐秘。喝酒,写诗
悠闲地散步,仿佛喧闹的人群
只是你安静的一种背景

一靠到树干就睡了
你说靠在一棵树上
就会感觉自己
是一根摇曳的枝条
当风吹来的时候
就有叶子一样的东西
从身上落下来
贴着地面缓缓地飞翔
我试过一次
但我一靠到树干就睡了
梦中全是斧头、锯子、铁钉
和一个木匠手上的伤
光线很弱
光线很弱
我只能看见近处的屋子
如果光线强一点
我就能看见屋子后的树林
如果光线更强的话
我还可以看见远处的山脊
山脊上的石头和鹰
鹰翅上的天空和天空深处
密密麻麻的闪着光的伤痕
但这时光线很弱
我只能看见近处的屋子
屋子里走出的人,脸上粘着灰尘
泪水,和一丝丝迟疑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静伏的飞蛾蠢蠢欲动
我身体里一些东西睁开眼睛
也蠢蠢欲动,灯亮之前
我迫不及待地从琐事中
抽身而出,一个汲去光泽的词
等着飞蛾绕灯翔舞
一些东西从身体里跳出
让我喜悦,让我痛苦
如一粒星,把黑暗抵痛!
这个下午
如果阳光照着对面的屋顶
如果对面的屋顶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迷失的想象
能从三月的树林中回来
而且我还学会了比喻和抒情
这个下午该多么美好
我可以让渴望的东西
在屋顶上一一显现
按照我的口令,在屋顶跑三圈
然后下楼,左拐,前行一百米
右拐,再前行一百米
齐刷刷地站在我门前

在阳光中伸开手臂
伸开手臂,在阳光中
闭上眼睛。很多东西从指尖飞出
我感到身体越来越轻
如一张纸,而灵魂重如镇尺
压住一角,其它的部分
被风吹得簌簌直响

风从四个方向吹来
风从四个方向吹来
目的很简单:我的身体,或者身体之上
破旧的衣裳,皱折,油渍,灰尘
再深一点:口袋里的烟
打火机,钥匙,电话簿和卫生纸
对于身体之内的东西
风是够不着的,包括血,骨头
女人,思想,一些内伤,一些柳絮和石子
我想风也不愿吹动这些东西
我走得很放心,甚至有点得意忘形

鸟是陈旧的
鸟是陈旧的
它的灰黑,它的羽毛,它的叫声
和飞翔都是陈旧的
把鸟放在诗里
诗是陈旧的,把鸟放进一个女人的忧郁
忧郁是陈旧的
把鸟放进记忆,记忆是陈旧的
要让陈旧的鸟出现新意
最好的办法
是把鸟放进水里
它的扑腾、挣扎和哀鸣
如新鲜的浮萍
绿,而且嫩
热爱这个下午
我热爱这个下午的街道
匆匆的人,匆匆的车,匆匆的阳光
风和灰尘。我热爱街头的喧哗
也热爱街尾的安静,我更热爱一个纸团
(昨夜我扔掉的废诗)
被无数的脚踩扁,粘着鞋底,从街头
走到街尾而不被察觉
我热爱那个把纸团拣起来的人
他抖掉泥土,把纸团展开
默默看了很久,再一次扔掉
回家的步子明显慢了很多
我没被洗过
整个下午,风
吹着一件洗过的衣服
衣服在风中飘动
发出一些干净的声音
我坐在对面的檐下
风吹衣服的时候
也吹着我,我没被洗过
我很脏,发出的声音
像乞丐伸出的手
整个下午,风
把两种声音搅在一起
并加进一些灰尘
落叶,孤独和阴影

一个人在我的身体上挖坑
夜晚,我看见一个人挥着锄头
在我的身体上挖坑
没有疼痛,我的身体被夜色麻醉,只有眼睛转动着
看他揭开表土,挖出落叶、草根、树枝
和褪色的布团。继续下挖
锄头被尖石和铁反复阻挡,火星闪烁
我看见他的脸被兴奋扭曲。他挖出很多东西
枪、刀剑、瓷器、银元、铜钱和各种各样的骨头……
这些东西,让他的锄头缺口,让他的虎口流血,他看都没看一眼
就刨入四周的草丛。坑挖好的时候
他把一匹壮硕的白马推下去活活埋掉
然后坐在上面,把自己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让风吹响,引诱那些正在沉睡的鸟

被秋水浸染成雾又被秋风吹散
拐过前面那个弯
秋天就到了,另一个我似乎在梦中
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加快脚步,用针剌着春天的花苞
血驱赶着乏力的马匹
并用灰尘制造着幻境
拐过前面那个弯
我就跌倒了,另一个我没有告诉我
拐弯处有一堆石头
他曾经坐在这些石头上
被秋水浸染成雾又被秋风吹散

坚硬的痂
像一滴浓黑的墨
滴在蒙尘的玻璃上,慢慢干涸
一小团坚硬的痂
看来我的一生已经不能成为一个字了
爱干净的人啊
请用小刀把我剔除
再用浸水的毛巾
把我的痕迹擦掉
我不想挡住你
对透明和清晰的向往

另一种幻觉
看见的事物正在远去
没看见的也一样。火车急驰而过
不认识的情人在吐血
桃花开得很旺,裂开的伤口
你的鸟和黑暗一起溃烂
握在手心的石头也会离你而去
天黑之前,你想把它甩掉
拍去石屑,把手浸在记忆的水里
你将在幻觉中完成最后一次爱
然后像另一种幻觉
让世界兴奋一瞬又沉寂下来
让急驰的火车像一道光
让不认识的情人像一朵桃花
让桃花像血,像你的鸟
和慢慢溃烂的黑暗

异 化
那个忧郁的人在树林旁边
如一把转来转去的的斧头
雾模糊了他,鸟却把他的名字
叫得很响。他在转动中
不停地错着牙齿,暗淡的眼睛里
树节节后退。他把落叶
一片片踩进自己的身体
内心阵阵绞痛,绿浆外涌
他感到自己正被节节后退的树
异化,他很恐慌,阳光出来之前
他快步跑进潮湿的树林
青苔一样把自己散开
在树与树渐渐松驰的缝隙中

旧 书
天空里的铅越来越重
鸟迹消逝,只有电视台和电信公司的信号塔
尖尖的,刺在一大片灰蒙中
我独自己一人坐在书房里
如一本无人问津的旧书,被风翻着
发黄的纸页,模糊的字迹
还有被岁月圈点的缭草墨痕
蒙太奇一般慢慢呈现
细小的灰尘从街面跑上来
气喘吁吁混入其中,我知道我会更旧
在风的翻动中,我的秘密外泄
一些情节被灰尘模糊和篡改
只有被梦想藏匿的那个女人
永远年轻着,在陌生的远方
用一把刀割着我仅存的青草
电视里哭着笑着的人离我很远
手机像一个哑巴睡在衣袋
只有风翻着我,让我的青草亮出来
被一把刀割着,绿色草浆
喷在光秃的墙壁上,慢慢变黑
灰烬一样,喂养着一只壁虎

在CD里
楼下的公路上汽车在亡命奔驰
载着熟悉的人或者陌生的人
不过此刻他们与我没一点关系
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
只是嘈杂的喇叭声让CD里的那片流水
不再清澈。我已躲避多年
总有一些东西刻骨铭心地记得我
夜深人静的时候,零乱的脚步声
时常把我从梦中揪出来
放入一片片虚拟的月光和虫鸣
我不喜欢那些月光和虫鸣中散步的人
他们总让我放松警惕,在妄形之时
抢去我内心的灯。这年月的公安
是无能的,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在陈旧的CD里,我漂浮于一片清澈的流水
眼睛泡蓝天空的云朵,而岸上的桃花
总在我心猿意马的时候
熏香山顶寺庙的钟声。但楼下汽车的尖叫
总像锋利的针,刺入CD的细纹
把陌生或熟悉的人的消息
灰尘一样注进来,古老的流水浑浊
我经常发呆,在汽车漫长的尾音之中

折断的树枝
那些折断的树枝
堆在屋角,与耗子、蟑螂和蛛网
呆在一起。冬天快要来临
它们中的一部分
将被焚烧,变成一缕青烟
上升,回到想去的地方
或者游离在灰蒙的天际
另一部分将留在屋角
慢慢潮湿,发霉,变黑
一些会长菇,一些会抽芽
还有一些会被白蚁钻空
溃烂,在静默的灰尘里
只有很少的会被主人挑出来
用着拄路,支撑瓜棚
教育孩子,或者驱赶
那头脾气倔犟老水牛
雨追着一群人
雨追着一群人
没伞的人,慌乱的人,无家可归的人
负债累累的人……在大街上
雨像一个疯子
也像一把刀
更像一个来自高处的暗示和隐秘
叫嚣着,追逐着,亮出的闪电
把道路蚯蚓一样切断
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敢回头
人们在奔跑中东躲西藏
你躲入他,他藏进你
被扭曲的人,被混淆人,被变性的人
被折腾得支离破碎的人……泥泞
在大街上,雨冲开他们
像冲开落叶、垃圾和灰尘
像冲开一片阴暗
像冲开一个假想的悖论
径直涌入郊外的菜地
喘几口气,安静下来
宽大的菜叶,绿得让人心惊
长足蚊
那些行色匆匆的人
像一根根吸管,插进城市
吸,吸,拼命地吸
不眨眼,不换气,更不停顿
城市一天天干瘪起来
但壳依然很硬,我插不进去
只好像一只长足蚊
把嘴插在另一个人身上
吸,吸,拼命地吸
肚子鼓胀的时候
被一巴掌拍死
钉在墙上的画
一个人钉子一样
钉在我的身体里已经很久
痛,缓缓消失,像指缝的流沙
漫长的梗阻和不适折磨着我
如一幅画,钉在墙上
慢慢发黄,变灰,泛黑
被雨淋湿,被风吹破
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撕掉
而钉子仍钉在墙上
生锈了,也不愿退出来

上午路过一间打铁铺
下午我便坐在屋子里清理内心
这么多年,我积攒了很多刀
剪刀,剃刀,柴刀,菜刀
京刀,藏刀,还有瑞士军刀
……它们杂乱地堆在那里
有的已卷口,有的已生锈
有的布满血迹,有的粘满尘土
此刻,它们像一堆废铁
黑黑的,冷冷的,蜷缩着
我记不清楚这些刀曾经伤害过谁
挽救过谁,也弄不明白
这些刀是怎样进入我的内心
总之,晚上我就会把这些刀
送到打铁铺,让那个胖师傅
把它们熔掉,打成一个铁匣子
我要在里面睡觉,做梦
想一些令人高兴的事情
一个人
一个人侧身走过黄昏
像一张白色的纸。一个人在夜晚
燃烧,像一把黑色的灰烬
一个人把月亮撕开
那些银子,弄瞎了他的眼睛
一个人把庙钟敲破
那些声音,弄聋了他的耳朵
一个人把露珠打碎
那些玻璃,弄哑了他的声带
一个又瞎又聋又哑的人
在黎明与我相遇
我把洗了一夜心送给了他
帮 凶
空气里有一只手在搅动
那些漩涡,你看不见
很多事物都在漩涡里旋转
鸟,脚手架,信号塔,你的眺望
和冥想,都在旋转之中
进入你,或者远离你
你无法控制一块陨石的轨迹
它可能砸中你,一只正在吃草的牛
或者一间快要建好的房屋
它也有可能在一块空地上
长成奇异的草,开成绝色的花
你无法控制,你是被迫的
在看不见的旋涡里旋转
成为空气的一部分
成为那只手的血液和帮凶
回 答
昨天从地平线死去的人
明天我会遇见他。今天我起得很早
太阳还在昏睡的时候
我已爬到对面的山坡上
羊群散在灰雾和漫天的草色里
像一群闪烁的露水
我折断一棵树的枝条
把最嫩的那片叶子含在嘴里
躺在潮湿的石板上,等太阳
泪珠一样从云缝滴出来
我开始回忆那个死去的人
走路的模样,说话的语调
我开始思考他提出的那些问题
明天,我必须给他一个答案
不管正确还是错误
不管他听后会活过来
还是会死得更加彻底
来回走动
我在街上来回走动
低着头,尽可能像一个异乡人
目光散乱,神思恍惚
在匆匆忙忙的人车之侧
我显得慌乱而迟钝,粗大的手
紧紧地抱住前胸
我不想让内心的花豹跳出来
用尖牙和咆哮,吓破城市
已经染病的胆。我只想走动着
像一片胆怯的阴影
我要在走动中把那些人,车,店铺
和物品,全部走成灰尘
又不让他们察觉
风一吹,那些灰尘就会旋地而起
把我裹在中间
剖腹产
这个下午像一张纸
在风中呜咽。没有合适的词
一个句子的剖腹产
漫长而危险
我将在呜咽中迎接一个怪胎
我兴奋而紧张
手在水中越洗越脏
分叉的掌纹,有阴影出没
我不知道这个怪胎
会发育成一只乖巧的松鼠
还是一只暴戾的恐龙,准备幸福的同时
我也准备了悲哀
我还准备了一声尖叫
和长时间的寂静。在幸福和悲哀
还没开始之前,我惟一的愿望
是让手不再颤抖
提 醒
雨持续下了好几天
膝部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雨后的街道干净了很多
每走一步,膝盖里的顽疾
总会掐我一下,仿佛在提醒我
注意那些躲在街边的石头
我走得小心翼翼
我发现那些一声不吭的石头
神色诡异,盯着我
正用舌头舔着裂口的嘴唇
不经意露出的牙齿
好像是刚刚换的
防护栏
为防小偷,我在家的门窗上
都安上了防护栏。钢筋做的防护栏
从此把天空分成一块一块的
当云从一块移到另一块的时候
总有一小部分被钢筋挡住
我听见的鸟叫声也被钢筋
割成一节一节的,我看到的人
好像身上始终都有伤痕
我经历的事好像始终都有裂纹
而我也被防护栏切成一条一条的
挂面一样,晾在一根细绳上
早起的牛
像一个老人在河滩上抽烟
那些雾纠缠着,让白色的水鸟
飞得缓慢、吃力而盲目
风把青草的气息吹得很远
从贫穷和迷茫中缓现的村舍
门窗上刻满波峰和浪谷
一群早起的牛陷在露水中
咀嚼和反刍,是想把那些牧童
从浓稠的夜色中抠出来
丢入阳光、江水和沙砾
破碎的蓝
我想把蓝打碎
对着天空,我不停地砸着石头
还未触及蓝的表皮
那些石头就变成鸟
悠然地飞走
扔掉身边所有的东西
我一无所有,眩目的阳光中
我等待着一双手
把我狠狠地砸向天空
破碎的蓝落下来
把大地划出一道道伤口
替乌鸦惨叫了一声
夜色掉下来
一片,又一片
像谁在拔一只乌鸦的毛
蹲在时间的凹处
我屏住呼吸
不敢暴露自己的翅膀
天就快被拔亮了
我最终还是忍耐不住
替乌鸦惨叫了一声
站在陌生的阳光里
这是一个奇怪的中午
那个爱哭的婴儿睡着了
那对爱吵的夫妇变得冷静了
那个疯女人恢复正常了
就连脾气古怪的守门老头
也吃错药似的和善了很多
我站在陌生的阳光里
心上的石头越来越沉
青草从缝隙钻出来
一片片阴影投在四周
很多东西都像不认识我一样
瘫在青草的阴影里,让我
对自己的存在充满怀疑
我想大叫几声,却发现声带
已被谁割断。一只鸟
从头顶飞过,我看见天空
像一只盛满梦呓的坛子
把几朵云泡得又白又蓝
僵 持
那个人的左手
被雨水拉着
那个人的右手
被阳光拉着
仿佛僵持了很久
那个人的脸
已出现一道深深的裂逢
此刻,他望着我
雨水和阳光
也望着我。整个下午
我像一小片阴影
在雨水和阳光之间
移过来又移过去
不知所措
天暗得我像一个疯子
天暗得可以混淆所有事物
天暗得可以胡思乱想
天暗得我像一个疯子
把世界的隐秘揭开,四处传唱
天把一切可触可感可想可幻的东西
暗得像一件柔软的衣服
让我穿着,在街上跑来跑去
拔一只鸟的羽毛
整个下午
我都在拔一只鸟的羽毛
那鸟蹲在对面的屋顶上
被阳光照着,我拔羽毛的时候
总把阳光弄出一些声响
不动,也不呻吟
鸟心甘情愿让我拔着它的羽毛
仿佛它的羽毛
生出来就是为了让我
慢慢地拔
并在无休止的拔中
把这个下午的阳光
弄出一些声响
给雨打针
雨下得很大
干燥的大地像溃烂的疮
雨声压着呻吟声
泥沙压着青草
一群人在雨中疯狂奔跑
雨水压着身子
脚挤着大地的脓血
雨中的世界很模糊
晴日能看见的东西消失了
出现很多陌生的东西
这些东西还是看不见
但别样的气息
弥漫着,让天地之间
更加幽深……站在檐下
屋檐挡着下落的雨水
我伸出一只手臂
那手臂是一管针
扎入雨水的迷离
针管里流着的是兴奋剂
还是镇静剂?我不知道
反正是一种液体
和雨一样:冷,而且漠然
第五辑  最后的独白

我害怕说出远方
我害怕说出远方
我害怕说出远方远方就在很远的地方出现
我害怕远方接纳我
如草原,在接纳一只羊的同时
又接纳一群狼
和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
我想让人们学会眺望
我想跨过一条河流
奔马一样亮出内心的闪电
我想在河的对岸
建一座房子,开几亩荒地
从河中取水,浇灌
与生俱来的忧伤和孤寂
心灵葱郁如一棵大树
栖落的水鸟,在枝间跳跃
每一阵风过,都有新叶
绽出,向深处的卵石
传送着阳光。一粒粒黄金
从沙中跳出,把河水歌唱
我想让人们学会眺望
踮起脚跟,伸长双臂
向上的血液充盈着飞翔
每天夜晚,水鸟的叫声
折磨着灵魂,抽出的月光
涉水而来,在我的窗口
小心翼翼地探望
纠缠
蹲下身子,阳光与藤蔓
和石头纠缠在一起
我想把她们分开
我与阳光、藤蔓、石头纠缠在一起
风想把我们分开
风与我、阳光、藤蔓、石头
纠缠在一起。春天啊,不要走过来
我不想与你纠缠
我怕自己会变成一大片青草
一群人躺下去,就不愿起来
我只是看着
楼房终将消失
楼房里的人终将离去
这里,终将被另一座楼房替代
这里,终将被另一群人占据
我看着,我只是看着
在对面,不发出一丝声音
我不会走进这座楼房
更不会与楼房里的人
发生任何关系
我只是看着,一群人在楼房
进进出出,脸黑黑的
粘着灰尘和莫名其妙的兴奋
坐在一大堆杂乱的事物中
坐在一大堆杂乱的事物中
等天黑下来。我不闻不问
闭上眼睛,让它们执拗地杂乱着
我甚至容忍它们爬上我的内心
留下脏污的足迹,咬我,用血
喂养角落里的青苔、蛆虫和阴影
我不想理会它们,我在等天
黑下来,等它们分辨不出我
和它们的界限,我会找一样东西
替代我,然后跑到很远的地方
躺下来,把身子洗成一缕缕月光
今夜好静
今夜好静,仿佛不存在
洗过手的水带走了手
今夜又迂回,洗受伤的心
疼痛一点点亮起来
我感到心正缓缓漂远
当水再一次迂回
我还能拿出什么让水
清洗,并干净地带走?

我很害怕雾会很快散开
冬天的时候我很害怕雾
会很快散开,世界亮得太突然
我喜欢从模糊到明亮的过程
这个过程中,我可以把昨夜的梦
补充完整,或者全部忘记
把心灵的像机架设在最好的位置
在世界刚刚亮起的时候
按动快门,我想捕捉事物
在亮的一瞬的惊慌、迷乱和兴奋
我想看清鸟在阳光照亮羽毛时
是如何把灰色的树枝推开
把磨了一夜的刀悄悄塞给叶子
鸣叫着向天空扑去
回 应
我相信未知
我相信身边充满徘徊的幽灵
我相信死去的人
已变成树叶,被风吹响
我相信空气的每一次颤栗
都是一只鸟对另一只鸟的呼唤
和寻觅。我相信自己也是一只鸟
在看不见的地方蹲着
翅膀收拢,双眼轻闭
血液奔流着,正在孕育
一声响亮的回应
在雪中行走
在雪中行走,每跨一步
他都回过头把脚窝填平
不留痕迹。他想在雪地尽头
雪一样融化在黑暗之中
无声无息,和更早到达的人
挨在一起。他不想有人
掠扰他对他(她)们的倾诉
他想在倾诉之后沉沉睡去!

新的生活
把书桌搬到靠窗的地方
把揉皱的纸团慢慢展开
哦,多么失败的记忆
扫走灰尘,连同灰尘中的烟蒂
痰和疾病。叫在沙滩上
拥抱的男女主人回到书中
叫躲在书柜的蝙蝠飞出来
把夜晚铺开,从此
我要过新的生活,写新的诗
爱新的女人,生新的孩子
月光最先照耀我的额头和梦境
我要像叶尖的露珠一样
破碎的一瞬,喊出阳光和幸福
旧,越来越深
阳光是新的,你是旧的
枝头唱歌的鸟是新的
你的倾听是旧的。风是新的
你是旧的,迎面而来的少女
是新的,你的赞美是旧的
雨是新的,你是旧的
河中流淌的水是新的
你的消失是旧的。夜色是新的
你是旧的,泛滥的灯火
让你的旧,越来越深
快点,再快点
快点吐出喉中的剌
快点喊出心头的爱
快点打出腰际的拳头
快点,再快点,我就要下来
快点,再快点,我下来的时候
希望你们安静一些
像阳光中的草
像石头上的青苔
像伤口边结痂的血痕
像写错了的字
让我擦掉,道路多么干净
我的脚步声
像神在咳嗽
最近几年
最近几年
一到夜晚总有脚步声
在楼道上来来去去
却看不到人
出于恐惧
我总是开着灯睡觉
直到天明
屋里什么也没改变
但我总觉得沙发上
有谁坐过
热爱这个下午
我热爱这个下午的街道
匆匆的人,匆匆的车,匆匆的阳光
风和灰尘。我热爱街头的喧哗
也热爱街尾的安静,我更热爱一个纸团
(昨夜我扔掉的废诗)
被无数的脚踩扁,粘着鞋底,从街头
走到街尾而不被察觉
我热爱那个把纸团拣起来的人
他抖掉泥土,把纸团展开
默默看了很久,再一次扔掉
回家的步子明显慢了很多

当然我是说后来
后来,我走了
路过一块荒地的时候
我发现一把锄头
我突然产生一种想把什么
埋下的感觉。但衣袋空空
曾经走过的路已被风
吹成一团团灰白的雾……
当然我是说后来
现在我没走,我仍和你在一起
我的手仍在你宽阔的河道
摸索……翻遍所有石头
还是没找到一件可用之物
我的手,渐渐麻木
今夜
今夜,他必须做梦
让刀砍去一只手臂
今夜,他必须在梦中
放出身体里多余的血
今夜,他必须用血
涂红对面那座山
今夜,他必须登上山顶
把那只鹰完整吃掉
今夜,他必须飞
并在飞中,慢慢轻盈
我如此爱着生活
看见鸟我总想一枪打下
看见石头我总想一脚踢远
看见树我总想爬上去
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总会蹲下,用一把小刀
或木棍,在上面瞎划
(反正影子不会喊痛)
我如此爱着生活,每一天
我都会把自己的姓名
念三次,然后转进灰尘
像一只虫子,把新鲜的菜叶
啃出一些好看的缺口
一脉月光沐着你
有什么悄悄来临
又悄悄离去。绕过身体上的石头
不像风,不像水,也不像鸟
擦过对面的山脊。你不能看见
只能感觉她的来临和离去
伸出手的时候雾
升了起来,树林变得诡秘
一脉月光沐着你
夜晚巨大,辽阔无边
小丑一样生活着
我时常听见有人呼唤我
又不知声音来自何方,循着声音
我东张西望。我知道呼唤我的人
一定喜欢我惊魂未定的样子
嘴角的讥笑,我的无知和渺小
这些年来我反复练习着漠然
灭掉灯,平息河水汹涌的波涛
但呼唤一起,我又抑制不住地回应着
像一个被冷落已久的妃子
回应着皇帝的残暴。我渐渐喜欢自己
东张西望的样子,我渐渐喜欢被人
讥笑,我夸张着自己的惊魂未定
小丑一样生活着,在梁上
跳来跳去,哼着自己喜欢的歌
如果春天还没离开
如果春天还没离开
我一定要在春天身上狠狠捅一刀
让春天痛叫一声
蹲下来,捂着伤处,红色的血
从指缝间流出来
在地上慢慢结痂
我会坐在痂的旁边,用手
细细抚摸,然后一小块一小块把痂
抠起来,揉成齑粉
抛入迎面而来的风
一小瓣月亮
火车走了,留下灰尘
灰尘走了,留下男人
男人走了,留下女人
女人走了,留下忧伤
忧伤走了,留下空寂
多么辽阔的空寂,把月亮弯出来
一小瓣月亮,如我
一部分被火车带走
一部分被灰尘带走
一部分被男人带走
一部分被女人带走
一部分被忧伤带走
剩下极少的部分,亮亮的
在等,另一辆火车
从夜色深处缓缓开过来
坐在一块正在风化的岩石上
坐在一块正在风化的岩石上
我看见一群蚂蚁,穿过枯藤、杂草和断树枝
在一点点地搬动着岁月
我看见一头牛消失在草中
灰黑的角弯进一场暴雨,它触怒的雷霆
撕开了一棵老树的抑郁
坐在一块正在风化的岩石上
我听见深处的水,在呼喊更深处的岩浆
死去很久的人睁开眼睛
露水滚落,打湿一片野花的摇晃
我还听见远方树落的哭泣
一株从虫口逃离的水稻,在阳光中低头
它的影子像一把割镰
被时光磨得锃亮
坐在一块正在风化的岩石上
我感到自己也在风化,悲哀梗在心里
像一道自闭的闪电
我是一个迟缓的人
夜色溃逃之后,雾
仍围着我。坚持了一夜的灯
已咬碎最后一颗牙齿
我看见的事物神色暧昧
彼此模糊着,一只晨鸟的鸣叫
像一声布满血丝的干咳
把雾撕开一道小缝
事物们们终于哗动起来
你推我攘,挤占着最好的位置
我是一个迟缓的人
刚推开窗,冷风就灌进来
把我打回阴湿的屋角
蟑螂还在昏睡,揉皱的纸团里
一首残缺的诗突然站起来
扶住我的茫然和趔趄
小声地把我念出来
深秋,草开始枯萎
一些虫子在叫声中死去
雾和车祸多了起来
我的胆子小了起来
在衰败的草坪上走动
我总担心自己会突然消失
像一小片阴影,风一吹
就不见了,谁也不会留意
所以我总是一边走动
一边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我希望草和虫子
把我记住,冬天过后
小声地把我念出来
命 名
每天,我都想说出一个新词
但话一出口,每个词
都异常陈旧。不管饮多少露气
吸多少星光。我是一个被时光用旧的人
至今仍被时光消磨着
我知道自己终会成为一堆铁锈
冷冷的,瘫在岁月的角落里
让风翻过来又翻过去
最后和灰尘混在一起
如果有一层淡淡的青苔出现
请不要诧异,那一定是我
想说出的新词,她静伏在那里
等待着时光的命名
白色的灰烬
我喜欢火焰
我喜欢焚烧
我喜欢无边无际的灰烬
它像过期的云南白药
堆在世界的伤口上
一座高耸的雪山
长年不断地流着脓血
而用洁白
把时间反复欺骗
一大片空寂
我喜欢空无一人的屋顶
我喜欢没有主角的记忆
我喜欢从事物中抽身而出
一大片无碍的空寂
在光线的明暗中变幻
只有灰尘轻起轻落
只有夜色浓稠凋零
只有我,眺望着一大片空寂
缓缓消失,不惊动楼房
和记忆中每一缕阴影
墓 碑
如果时间早一点
我会爬上山顶,像鹰一样
张开双臂,在树林里
疯狂地跑几圈
然后坐下来,看大地把人
一个个吐出来又吞进去
我会爱上其中一个女子
带她上山,和灿烂的野花
住在一起。养一群小松鼠
给它们取一些好听的名字
在皎洁的月光下,唱歌
诵读李白的诗,为摸黑上山的人
送一盏露灯,一捧鲜果
一盅清泉,在黎明时分
把一群灵性的鸟
分散在薄雾缭绕的茅舍
不过现在已经晚了
我只能坐在干涸的河边
像一块石头,手收回内心
把那些波涛整理成册
把那些纠缠的水草理顺
把水鸟的叫声搓成绳子
把记忆的马匹
拴在目光能及的桩上
坐等一个年轻的石匠
走过来,仔细打量一番之后
把我打成一块墓碑
小心翼翼刻上别人的姓名
把我悄悄带进月光
今夜,我要把门窗
全部敞开,今夜
我要把灯全部拉亮
今夜,我要把身子
从黑暗中取出来
如箫,让风吹响
今夜,我要把诗歌
挂在院里的树枝上
如叶,让雨浇绿
今夜,我要把酒温热
等那个追踪我一生的人
认出我,与我共饮
把我悄悄带进月光
开 阔
山一天天后移
日子一天天开阔
许多事物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匆匆忙忙,向远方奔去
像在为我让道
又像在躲避即将来临的洪水
我感到自己能够抓住的东西
已经越来越少
很多时候,我一个人站在旷野上
感到自己像一个日子
虚构已久的人
正被一种蚀骨的开阔
缓慢地消解着……
在一首诗中睡觉
在一首诗中睡觉
我的身子总被文字撕咬
这是我自己写的诗
每一个字都经过血液浸泡
难道那些沉淀的忧郁
一旦从深处浮起
就会长出尖细的牙齿
让我疼痛,夜半起床
沿着月光的小道
徘徊,一层灰白的雾
把叶尖的露珠环绕

在诗坛边缘
    ——代后记
◆野川
如果说诗坛是一个圆的话,我就是圆外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自有黑点福,没人在意你,也没人骚扰你,自生自灭,自艾自怜,即使时光把她磨去了,一纹淡痕,依然有半缕诗气!
我不是一个遁世者。我的手自从插入尘世的隙缝,就被另一只看不见的、更有力的、充满宿命的手死死抓住。挣扎是徒劳的,顺从也是徒劳的。我不能把自己的影像从墙上抠出来,我只能让她越来越黑,越来越深,越来越结实,直到另一个人完整地从墙体走出来,把我替代。一张旧式躺椅上,我合上眼睛开始漫无边际的飞翔。千山万水,爱恨情仇,峰谷浪尖,不过是一抹幻影。
诗歌是我自救的惟一绳索。我总把自己吊起来,像穷途末路的一个自缢者。缓缓衰弱的喘息,窒息时的嗷嗷乱语,从脚底突升的一股血,死亡之前慢慢消解的石头……这些被心灵打磨的诗歌元素魔幻式地纠缠着、对抗着、繁衍着、组合着,我体味了一种至善至美的爱抚和伤害。我把这一切,命名为创作。
看来我是多么不合时宜啊!当今诗坛,群雄割据,磨得闪亮的刀瓜分着日益瘦削的诗歌。生物进化论,市场经济规律,还是众多的游戏规则,让诗人们陷入一个又一个悖论。而悖论中的冲突、呐喊、嚎叫,让人渐失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最让人脊柱发寒的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什么地方,下陷的灵魂褪化了翅膀,飞翔,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还是作一个黑点好。在诗坛边缘,与残缺的诗歌低语,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如果不小心有一两道诗光误入那个热闹的坛子,权当流星闪过。
                                                                                     2004年11月于三台

发表于 2005-1-1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助]野川诗集《刀锋上的血》讨点批评文章或序,请垂怜!

很多。下载后慢慢看。问好。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5-1-1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助]野川诗集《刀锋上的血》讨点批评文章或序,请垂怜!

先提!后阅读~:)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5-1-1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助]野川诗集《刀锋上的血》讨点批评文章或序,请垂怜!

问好,还没看完。
  命 名
每天,我都想说出一个新词
但话一出口,每个词
都异常陈旧。不管饮多少露气
吸多少星光。我是一个被时光用旧的人
至今仍被时光消磨着
我知道自己终会成为一堆铁锈
冷冷的,瘫在岁月的角落里
让风翻过来又翻过去
最后和灰尘混在一起
如果有一层淡淡的青苔出现
请不要诧异,那一定是我
想说出的新词,她静伏在那里
等待着时光的命名
  个人喜欢这首。我想到了圣经传道书: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先红之。看看朋友们的意见呀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5-1-2 0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助]野川诗集《刀锋上的血》讨点批评文章或序,请垂怜!

这是心血
提上去
大家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5-1-2 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助]野川诗集《刀锋上的血》讨点批评文章或序,请垂怜!

野川的诗歌,前面读了不少,很厚实。建议:精华。
《墓 碑》
如果时间早一点
我会爬上山顶,像鹰一样
张开双臂,在树林里
疯狂地跑几圈
然后坐下来,看大地把人
一个个吐出来又吞进去
---
开篇自然、大气。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5-1-2 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助]野川诗集《刀锋上的血》讨点批评文章或序,请垂怜!

精华!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关闭

站长推荐上一条 /1 下一条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诗歌报 ( 沪ICP备05009012号-2沪公网安备31011702001156号

GMT+8, 2024-12-23 20:42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