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苍蝇飞过森林》等10首

原野初

《柚子坠落》
左手，火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夹着白烟卷。
这个男人蜷缩躺椅里。
面皮蜡黄，一尊
被时间和精神锈蚀的雕像
他望着窗外飞过的鸟群
那些翅膀轻轻地扇动；
空气扭成无数漩涡，然后又散开。
孩子们在唱歌。
声音在枝叶间滑行。
他忍受不了疼痛的汗水、肉体腐烂时
弥漫的味道。内脏，肌肉，或者
其它器官渐成一滩污秽的水。
站在阳台上。
陶盆里，菊花开得很美。
他看不见自己坠落的姿势，
也许像雏鸟的试飞。
最后的撞击。
一只熟透的柚子
掉在秋天的院子里。
地面很硬，灰尘很少。

《老房子》
那些人已经走了。
老屋的地基上一片油菜。
这所房子庇护了一家老小度过风霜雨雪。
爬着青苔的红瓦像浸透陈墨香味的古汉语。
门前的大柚树历尽沧桑二十年；
所结的柚子由甜变酸。
周围的水杉仍然纯正。
一到十月，枯朽的细叶像飞舞的红雪。
竹篙上，晾晒的衣服色彩单调，式样呆板。
泥糊的墙里一根根芦苇杆
像老人手上的青筋绽露。
木桌上方的年画经过十二个月的烟熏火燎，
褪去了新春的芳华。
横放的藤椅从堂屋
幽暗的角落泛射浅浅的白光。
曾经，一位老妇人躺在上面。残阳斜照。
她常常凝视挂在墙上的那幅黑白遗像
（这位六十年代的乡村老会计四十二岁时死去，
留下几叠厚厚而发黄的旧帐本）。
如今儿女们已各自成家立业，她也就随他而去。
逢年过节弥漫在房子里的甜酒味
像遇到阳光的露水突然消失。
那些令人迷恋的时光，那些令人悲恸的场景
随着土墙的颓破，被雨水冲涮，直至化成一滩淤泥。
第二年春天，野草青翠爬到旁边一丘孤坟上。

《牧羊人的歌》
山坡上羊群。草丛受到惊动。
牧羊人坐在石头上，一手持着赶羊鞭
一手撑着膝盖，托着腮帮，目光穿越
遥远的风。高空：一群蠕动的白羊；
地面：一片滚动的石头；
草丛：一堆凝固的云朵。
雨水停留在看麦娘叶尖，竹笠，
披毡在山雾里出没。
歌声，羊鸣，飘来飘去。

《一只金黄的鸟》
一只金黄的鸟站在树上，张开翅膀。
它翎羽的光芒封闭了我的眼睛。
在这光明的黑暗里，我突然失明。
为了看清路边景致，我不得不寻找
阴影的屏蔽。绝对是一种丑陋。

《少女们坐在石凳上》
少女们坐在长条石凳上，
一、二、三，四．
几只书包随意扔在一边。
她们的衣服：
灰色，黑色，红色，白色。
背对十一月的朝阳，
让晨风濯洗
散发青春汗味的鞋子。
她们的目光停留在书上，
她们的影子覆盖着草尖；
像坐在桥上，来回晃动
双脚。水波荡漾。
膝盖上被翻动的书册。
一群白鸽拍着翅膀
掠过湖边温热的栅栏。
一只苍蝇飞过森林
在科学馆门口，两千多人瞻仰
未来的遗容。人们看着他
把玩文化，名声日盛。
（想到不久以后
自己也是这般身价
他们身体内的激素就狂喷不已）
那些人性化的主题在问答之间
提高多少人的思想觉悟啊
灵魂在语言的外壳下逐渐萎缩
经过物质的一次次洗礼
倒是肉身发胀，越来越沉重
报纸已印刷了三个专版。
追随者们争相购买一元四份
城市最重要的旧闻
一个酒鬼四处游荡    或者躺在床上，
朦胧中听到远处微弱的回响。
从心房奔涌的血使动脉亢奋
酒精（C2H5OH）主宰神经纤维。
高高在上的讲演者尽量惊世骇俗
妙语如珠，众人时而开怀大笑，
时而义愤填膺。陌生的同仁们
满脸崇敬，由衷的赞叹。
他们的光荣，他们的梦想：
这就是化石，在传说中
被埋进地板下面，等待
下一个世纪的聪明人
研究，鉴定，再写上竹简。

《镜子里面的钟声》
时代逐渐过去
一位老人蹒跚地走向森林深处。
天空里漂浮着灰黑的铁板。
死亡的时间已经到了。
上海牌手表被拧了几次发条。
一座楼坚硬的外壳失去了光泽，
像吃剩下骨头上的肉末。
房间里烛火闪亮。我们的对话
从村庄，水缸，荷叶，以及疾病开始。
我的脸上半边暗影掠过
或许是将来的一辆火车驶来。
风暴猛烈。你的语气平和而温暖
多年以来，我时时把目光回投。
那座六层的大楼，那间空旷的房子，
但是影像和记忆有时模糊有时清晰。
今天下午又起了风暴。
穿过这些不会改变的自然物
我看见了你的脸孔显现在镜子里。

《静物童话》
——与1920年的乔尔乔•莫兰迪的交谈
细腰陶瓶：光从木窗外照进来。
最细的地方有五分之一是灰色。
高脚花边果盘，一只橙子一半处于阴影里。
果盘下面是一只枣红木盒。
木盒下面是一张圆形的小餐桌
木盒的旁边是一只倒着的玻璃瓶
它可能装过烈酒，或者白醋。
它没有瓶盖。它几乎是透明的。
瓶子的左边是两个土豆。
它们没有滚动，瓶子也是。
左边一点，一只大肚瓶，很高。
（果盘站在木盒上面也没它高）
它的肚子粗大浑圆，瓶底细小。
它也许性情宽容。
小木桌由一根柱子支撑。
直径是圆肚瓶的两倍。这根柱子
与墙和地面接合的线条异面垂直。
这条线像一根鞋带拖过的水痕。
没有人出去，没有人进来。
（男主人消失在几年前的战壕里，
穿着黑布裙的老妇外出未归）
这只是一种猜测。有时候，
看到的只是一种假象；
有时候猜测的却是一种真实。

《对一位大学生的速写》
一位男青年戴着黑框眼镜
下巴没有胡子
从头发到裤子都是黑色
一位艺术领域广泛涉猎的大学生
摄影     惯于使用黑白胶卷
偶尔是彩色的柯达或富士
两只鸟：一只凤凰，另一只是海鸥
爱听摇滚，购买盗版CD、DVD
关注所有的外国电影大师（比如
戈达尔、费里尼、库布里克等等）
一二一大街上的旧书摊：
被世人冷落的毛姆、加缪
《世界文学》被他夹在腋下迁居
脏乱狭窄的八人间宿舍
常常躺在床上发呆  从阳光
到灯光   上学期挂掉两门课
中文系学生    有时
为不能按时拿到学位证而郁闷
抱着别人的女友裸睡
日落的时候     站在昆明
拥挤的楼群   远处
红色的土坡  白色的石头
矮山的轮廓   起了又落   
落了又起   像一个人的生活
仰望南国以南的云朵
肢体麻木    但心里绝不会想着
从这里把他自己扔到水泥地面

《父亲：冬天的渔夫》
时常暴怒的农民 身材矮小
黄瘦的脸  皱纹坚硬
像乡村公路凹凸不平的石头
喝几口谷酒   便一句话一个传奇
浑身都发出金属撞击声的旧单车
在他胯下就是一匹被驯服的野马
从这个湖到那个湖   鱼塘与鱼塘
从这条河到那条河   村庄与村庄
排叉 挂篓  围腰  蛇皮袋
蒙头盖脸   结着牛皮厚老茧的
两只手掌使劲一拍
一群马蜂和它们的巢成了一张树叶   
三分钟   一条两斤多重的鳝鱼      
明天的烟酒钱  儿子的课外书
暮色中  儿子们望着你朦胧的身影
熟悉的铃声  心跳  喘气声
比树林里寂寞的深蓝还寂寞
一杯凉茶刚涌入枯井般的喉咙
大声谈笑一天的见闻
和朋友们、陌生人的逞强斗狠
母亲的嗓音一惊一咋
而你一脸不屑又自豪的笑容
那些洒落在你前额的晚霞如此灿烂
温暖得如同灶膛里不停上蹿的火焰

江鸟

不错,厚重.先挂上,可精,

木藕人

不错哦~

fanmask

手法可以，可以精华。

郦楹

看了三遍越读越有味)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