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严观

陶土，砖石，梁木，
穹顶庇护的弧度。
人类巢穴的原始图谱——
楔子敲进榫卯，
铅垂线丈量穿堂风的斜率。
椽子下母亲吟唱着摇篮曲，
白垩光照得暗角锃亮，
阳光明窗。

所有鬼祟的阴影，
在门槛石上晒死。
建造的语法，
粟粒的卜辞。
男孩正用积木垒砌烟囱的剖面。
云朵与向日葵看着迁徙前的燕子
在屋梁间，练习复杂的飞行。

筑造与栖居，最初的安全感，
岩壁上温度的影子，
火光照亮的有限性对无限黑暗的
抵御。房子，
是这种心理的建筑学实现——

清晨，在鸟鸣中，
阳光把老木头的气味，
发酵成醇酒。黄昏时，
墙壁收藏所有的光线再慢慢释放，
像一场延迟的独白。
它收纳了我们所有软弱的时刻，
把它们转化为存在的证明。

当外界的风暴学会认字，
开始宣读世界的荒诞，
房子便是最后的浪漫主义阵地。
它用沉默对抗喧嚣，
用围合守护敞开的思想，
用具体的砖瓦，
捍卫抽象的梦的权利。

最终，房子成为一个不及物的
动词，一个自我完成的预言。
人终其一生的努力，
不过是建造一座配得上自己灵魂
的房子，然后在其中，
看窗棂裁下天光，读神的信笺，
数着风的行踪，云的迁徙。

凿壁的光，推门的风，
不同的脚步，踩响不同的晨昏。
房子，肉身的疆域，
灵魂的庙宇，收容所有的来与去，
留下无尘的安宁，上升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