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

严观

海让我悬空，似乎缰绳剪断，
风筝飞远，飞向惶恐的未知。
海又让我化整为零，随浪涌飞奔，
作为一条鲸，一粒沙融入海中。
从波涛到波涛，中间有海，
从心到心，隔开看不见的界。
海中，水也许并不透明，
海洋是一面巨大的镜，
望海人的思绪是其中最深暗的部分。

海坚持着最初的涌动，
就像云在一片蔚蓝中坚持了形态。
以沉默的方式收回呼喊，然后释放，
在到处都是水的地方，
水已经不是它自己，而是一种精神，
就像到处都是风，风近乎无形。

海边有座灯塔，
对光的认识就是对海的认识。
深邃，广阔，无垠，
这些都是探索的代价。
探索是神秘的、能听见潮汐的语言，
我在倾听它的时候已经融入了它，
融入了泡沫、沙滩、远航的船，
所有这些具体的、被时间雕琢的存在。

但我又置身于存在的包围之中，
生命被梦想充满。
语言溢出，干涸，在深刻之前；
语言就是飞翔，就是以辽阔对辽阔，
以星辰对星辰。如此多的天空
在海鸥的翅膀之外，而一只海燕的影子
可以是风在水面的轻轻的划痕。
有什么从海面上划过，比影子更轻，
比波纹更深，比时间更难逾越？
而痕迹多半是看不见的。

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说出。
语言和时间深邃，泥沙俱下，
一片迷茫从岸边散开，
同样的经验也发生在海洋深处，
或是潮汐的呼吸，潮汐的心脏。

所谓海就是水在天空下改变姿态，
就是两种精神相遇，
两次涌动汇入同一永恒。
水经过天空变成海，
变成零度以下的冷静的涌动，
像一个真理或一种感情，
深邃，清晰，拒绝静止。

在贝壳里，在海底深处，
水从不静止。这就是我看到的海——
依旧是岩石，但已不再坚硬；
依旧是风，但已不复温柔；
依旧是水，但既不平静也不流逝。
它是一些泡沫但从不破灭，
它是一种声音但从不经过寂静。
从涌动到涌动，这就是海，
是语言和时间付出的最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