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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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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3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母亲还是把自己嫁出去了。她说她那么爱我,可我为什么就不能和她好好相处呢?那天,母亲领来个身体单薄,比她个子矮的中年男人来家。她以前向我提到过他,说那人蛮好的。可眼前的男人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同我父亲都没什么可比,但能感受到他温和的性情,第一印象并不让我讨厌。

母亲对他非常满意。我便对母亲说,既然喜欢,就同他在一起呀!

我知道母亲的心结。她牵挂我只是一方面,好在她还是拿定了主意。那天他们进家时带来些我喜欢的饮食。中年人就坐在沙发上,捧着母亲端给他的水杯。真见着了,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不好说话的我更沉默了。他同我一样静听着母亲对我的唠叨,直到他们走,我也没说一句令母亲高兴的场面话。

母亲离家的那天也没什么特殊的装扮,除了她那件米黄的风衣,由男方拿在手中,她像是又上班赶时间一样,同我打了声招呼,拍了拍我的头,便走出了我的画室。他们走得很小心,关防盗门的声音让我直起身舒了口气。

我听到他们下楼的声音,还是没挡住眼眶的泪水。因意外去世的父亲就这样随着母亲的出门,便成了她生活中的一段历史。她的轻微的脚步声像是踏踩在我的心上。我从画板前直起身,放下手中的染料盒及画笔,紧张僵硬的身体才彻底放松下来,可心如抽丝,空落的感觉,让我不自觉地走到卧室的飘窗前。透过双层的玻璃,看着母亲走出楼洞,看着那男人打开车门,把母亲的衣服放到后车座,又转到车的另一面帮母亲打开车门。

母亲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缓缓地转到车头前伫立,随后她抬起了头。她看到依靠在窗侧的我,一展微皱的容颜,抬手向我挥了挥。我怔怔看着伫立的母亲,身体没动,心里却有一种释然的感觉,静静地注视着母亲,直到她坐进副驾驶的座上。她在车里还在仰望着我站立的窗子。即便如此,我也没能抬起我那只染了颜色的左手。我说服了她,在母亲犹豫的时候又助攻了一下,但我连祝福的话也提前给她。可母亲真把人带到我眼前,我当时神情的冷漠,哪儿还能让我说出对他们祝福的话来。

母亲婚后,常来看我。无论我在不在家,她即像个搬运工,又像个钟点工,放下她采买的,我喜欢的饮食。见到我也不说她那边的生活,只是手脚不停地帮我收拾房间,中间夹杂着对我慵懒生活的数落。她从不动我书桌上杂乱的东西,只是小心地清理着书房的卫生,有时候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作画,把自已咬着的黄瓜塞到我嘴里,不容置疑地说:闺女歇会,咬一口。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就没睡过安稳觉,夜间常在室内踱来踱去,她失眠的症状很严重。母亲为了改善经常失眠的状况,便听从了男人的建议,随他去了南方。我的住所又恢复了我独处特有的无序与自然。我作画之余,或走,或卧,一本书,一盏茶。宁静的画室中只有阳光闯进来,星星点点的光,打亮了我的画板。

我时常能预知到母亲的到访。每当我放下画笔,步到窗前,看着母亲进了楼道,我便赶紧坐到画板前,静等母亲轻柔地开门。自从母亲去了南方,我便多了些误判,静侯中等来的多是礼节性的敲门声,送外买的居多。

楼下的丁香花开了,浓郁的花香随着柔暖的风飘进窗内。我想母亲所在的水乡阁楼里定没有这丁香的芬芳。母亲也用上了智能手机,从母亲发来的生活照里看,她的气色神采与以往大不一样。我感觉到,她又有父亲生前休假回家时所散发的光彩。她坐在南方青绿的院子里的藤椅中,那眼角的慵懒,嘴角的一抹笑意透着婚后的幸福。我们日常的通话明显长了,虽然最后总伴随着南方风情言语的特有诗意,又再现母亲固有的碎碎念。母亲柔弱的性子中多了些棱角的因子,说话变得明确多了:没事挂了,你也下楼走走!我在小女孩般的喏喏,嗯嗯声中,听筒那边早没了声息。

真的,我乖乖地下楼走走了。从母亲出嫁,从母亲去了南方,丁香的浓郁花香更多地从我窗前涌入。我好像突然得知这花开了似的,我的身心都被这暮春的丁香花渗透,就像母亲淹制的泛着层翠绿的糖蒜,口感一定很好。我想到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坏家伙,思维中的朦胧意象与突如其来的迷乱让我汗颜,即便如此,我知道他也像是吃水果,思考的定是水果中是含有维生素C的成分。

晨光映在我的画布上,我从最初的实物写实,到我画笔下丁香花的色彩在画板上出现变异,就像梵高笔下的作品:向日葵,蓝色旋转的星空。我近期的作品映衬的最初的几幅写实的东西,就直接说是我画的丁香花。这逼真丁香花就像是凋零风干的花朵,形似却没有让人心动的张力。而现在,面对画板上的未成形的作品,我瞬间失神。随后调色出来的颜色,落在画纸上突然就有了筋骨。线条与色块灵动起来,浑然一体的同时像有了魂魄。等落款的水墨还在宣纸上漫延,画已经让我忘我。在内心喜悦的同时,书房内已弥漫了让我沉醉的花香。

陶醉中,我把这花香的载体从微信上传给了我画室的合伙人李晴。她秒回:你走出来了!你让我看到了丁香怒放的恣意。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怒放的生命》这首歌的旋律,我想到了汪峰。母亲思维下的跳跃似的神回:孩子,从画上我到了你的倔犟与坚持,你长大了。对了,你们可以要个孩子了,我帮你们带。地球的另一边的坏家伙只有三个字:你病了。但我这次不会认为你在胡乱地涂鸭。

此刻,我非常想我父亲!一个说走就走的行程得到开始。我一早就来到父亲主政的城市,虽然我知道父亲就在我出发的地方,他的根就深扎在这个开满丁香花的城市,我知道那花的枝蔓已越过千里。从千里之外,我拍了张照片给母亲,我和“父亲”一同回到家里,才下午四点十分。母亲说:千里无距!我曾感觉到的遥远,让母亲一字点破。

我从来没感受过浓烈的激情,宣纸也承载不下,我忘了黑夜白天,只到宣纸告罄。父亲从我梦中走了出来,画布上只有我父亲的眼晴让我读出我以前的过往,我感觉,只有眼睛比较写实的抽象,才涵盖了我所有的情思,承载了我所有的寄托。

我现住的小区,原在父亲出生的这个小村西头,在市郊东部,进城还要走5、6里路。进城是条两米宽的土路,路边多是大块的麦田,只有村口有点社员们的自留地。

我记的进城里时,父亲已有辆大轮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大梁上父亲用木板给做了个座位。我记事时,我们村东就已经成了乡镇地,母亲在镇卫生院上班。母亲这位唯一学医的大学生,嫁给了镇政府唯一的最年轻的科级干部。现在随着城乡的发展,村里的老屋已经不在,唯一在的就是村中那一二棵上年头的老槐树。

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父亲亲自选址的,它就在我家老屋的后面。现在,老屋已经不在,回迁区四周高楼林立,宽宽的公路,园林之中人工河环绕,商铺沿街铺开,人头攒动尽显繁华,目光所及景物宛若母亲照片中的江南水乡。

上城里,已变成神游故里。遥想当年,当城里人,这可是城边口生活的农民心里最大的梦想。生于斯,长于斯,身为年少的父亲也不离外。他学的是建筑专业,在城建局做了一年,便进了规划局,他是由副科级下到我镇锻炼的干部,城里人的心结,让他施政目标十分明确。父亲就像只陀螺,越转越快,越转越远。

对父亲的疏离感是从初二开始的,那时候,我寄读在学校中,父亲在我生活中就像只影子,跟随着我,而我却触摸不到他,只有母亲呵护着我,直到大学毕业,我开了间绘画工作室。然而,那风筝己经高高地飘起,蓝蓝的天空就是我的心境。

其实,人都是自私的,因自己的需要而义无反顾地独自行走。母亲爱我,就像爱她种在阳台上的花;男模爱我,就像爱他的手术刀;李晴爱我,就像爱交到画室的我学生的学费;父亲爱我,就像爱他不断向前发展的城市。但是他们越爱离我越远。以至让他们的爱在爱中剥离,这爱如同固定在画板前的我。他们在容忍我的同时,却又不允许我深情地爱他们。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得意的作品,就像津多里风情小镇一样,小桥流水,果木竹林,有着她固有的特色。在我所居住的这所小高层的三楼,心存暖意,就像我画室的暖光节能灯在夜间时终亮着,它能让远航的亲人在无垠的大海中找到方问。

我幽闭的蛰居生活,在开满鲜花的四月,满眼的春色,一扇门自然地打开,我走出了家门,嗅着丁香的花香,在津多里小镇上游荡,过滤了现代都市新奇,内在的视觉中是我以前已经遗忘的风物:麦田,小路,低矮的平房,以及开满鲜花的大地,与春风嘻戏,风一样地跑在父母的前面,在父母的注视下,我捡起了我许多被我遗失的童年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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