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编年史》长诗 第七部

玫瑰之冢

《一个人的编年史》长诗  第七部

所有的山冈都被翻越
所有的酒杯都被喝空了
所有优柔寡断的情绪都被抛弃
你们已洞悉一切
难道不能怜悯留在这里的可怜人
说出这个世界的秘密？

  ——题记（摘自印度纳兰达寺萨遮迦大师）


1、鱼与胸罩不可兼得

他的世界如是你见，阳光是虚妄的，黑暗也是。他不爱光明，如同不爱黑暗
他所热爱唯是博大无垠的灰，无不包容的灰，他是灰的一部分，是灰尘与粉粒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物件。而他的喃喃自语，他的滔滔不绝，他的情欲与败落
如是你闻，光阴已死。

2017年8月4日的凌晨，孙二如去年、前年还或更久之前的此刻，独坐灯下
他依然花去大把时间用以发呆，这并不局限于深夜，也可在黎明、正午
或者某个天气阴霾的黄昏时分。时光满漶，流淌在孙二体内的大把旧事，渐成
荒草，没有雨水与阳光滋养，它们消亡是注定的，如同寓言。

他已丧失了丑丑。在一只名曰丑丑的土猫，短暂并周而复始的单纯记忆里
孙二被顺利剔除。小刀刮下白骨上丝丝缕缕的筋肉，被时光慢条斯理的
吃掉。曾经共处的一千多个日夜都已化为空白的不可描述的部分。丑丑
拥有新的虱圈，或者还有一个新的食盘、便盆及另一个品牌的猫砂。这些
都将轻易的替代另一些，成为它固有、坚硬的记忆。而孙二，只是一个
陌生的、善恶莫辨的肥硕生物。

8月7日深夜，立秋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砸在湖面，每一圈涟漪都是别离
孙二说：『丑丑从我捡来那天，就不喜食鱼，它是一只性格忧郁的土猫』
在它一生仅有的几件『玩具』中，一块用来磨爪的木板是它的最爱，除此
一些煮熟的肝脏与猫粮混合在一起，便能满足它全部对于美好的想像。

在被切除睾丸后的无数个日子，丑丑的忧郁与日俱增，这无关欲望。欲望
的器官已与身体永远分离。一只残缺、性别无考，不再作恶的公猫，在它
由山野氓人变成宫廷宦官后的全部岁月，它获得的全部将是三餐温饱，并
活成一件能够行走的道具，并如是终老。

2、念白中的二分之一

8月8日，四川与新疆都在晃动。坍塌与黑色数字已是常态，不必大惊小怪
时间被再次卡在必然的位置。老化的齿轮打滑空转，肆意消磨着精确且可
被反复定义的时间本身。十一年前的五月，二十三年前的十月，及更多
细碎又精确的刻度，被生硬卡在必然的位置。

孙二向不止一个姑娘描述过金色栗子树及有白色石头的蓝海子。姑娘们
可以是瘦的、微胖、高挑、娇小，她们有着不同形状的乳房及肤色。当
她们说爱，时间便会停下，而当她们离开，时间又迟缓着继续上路。她们
更多时候会混为一谈，成为孙二梦境中颠扑不破的主题，他与她们每每
激烈对峙，最终又都彼此相安无事。

晃动，稍纵即逝。孙二随手翻开一本写满鬼怪故事的旧书，指着只有一条腿
的夔（kui）说：『它就要死了，成为一面大鼓。』时间应势停下，惶恐地
让位于幻想。一头陷入疲态的老公狮，稀疏的鬃毛、缺损的爪牙混沌的眼神
一棵巨大的金合欢树下，它每一声喘息，都充斥着死亡将至的预言。不远外
几只兀鹫正肆无忌惮的啃食着一堆残骨上的肉屑，它们不时窥向树荫下的
老东西，心里默数着时间。

已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他想着，顺手将一颗石籽投入长满青苔的水缸
涟漪中一张不再年青并破碎的脸不停变幻，每一条弧线都努力变成微笑，
是眉眼、唇角、脸颊，一些花白的胡须。他甚至看到白色的石籽缓慢下沉，在
水中轻盈的翻身，带起一串奇异的气泡。当石籽最终沉入黯哑缸底，那一点点
白，便永远陷入漆黑的寂静中去，依稀从未曾出现过。

3、水色烟波灰迹里

『我的生涩，如此难堪。』孙二默想道。当一片因缺水而错季飘落的银杏叶
砸在他昏沉的脑袋上，他正周而复始将回忆的碎片敛在一起，并随手将那片
死去的黄叶纳入其中，如同它曾经就在那里。事实上，孙二的回忆正
有条不紊的遗失，并不可逆转的错乱着。每一次收敛都是再次损毁，更多
碎成颗粒的回忆如同磁粉，想努力吸附在锈迹斑驳的锚定物上。

更多时候，孙二会与午夜陌生的自己长久对视，如同两棵缄默而无害的树
而唯有他们彼此知道，这是一场旷日又沉默持久的战争。深土之下，它们
的根须相互绞杀，试图勒断对方，并以最恶毒的汁液浸染对方的伤口。而在
半空，它们树冠交杂，每阵风都能撩拨起一场新的战斗。它们彼此撕扯对方
的枝条与叶片，并奋力将自己伸展向更高处，用以遮蔽阳光，将对方置于
自己的巨大的阴影中去。

终究一棵会先死去。当另一棵，随后即亡。濒死的叹息，将整个世界染成灰色
灰色的血、灰色的灰烬。没有光，也没有夜，唯有浩瀚而持久的灰。一些词汇
悬浮半空，是浅灰的绝望，明灰的忧郁，黯灰的孤独，深灰的荒芜，浓灰的死色
有时，它们彼此碰撞、碎开，混乱成崭新的灰，一些不可描述的灰。

孙二终于连续看完五部电影，其中一部充斥色情，另一部血腥暴力，第三部
饱含哲理，第四部无药可救的颓废，而到第五部，他已经昏昏欲睡。清晨
第一缕阳光轻巧撩开厚重窗帘，在满是灰烬的烟缸上稍稍顿足，进而在散乱的
果壳与啤酒罐上打了个旋儿，落在他略显灰白的胡须与稀疏睫毛间，舒服的
打了个哈欠。世界骤然醒转，缓慢抖落满身灰烬，沉稳又坚定的迈开步子。

4、犹记流波山的风

夔，是一个诡异的独脚神物。在他出生时天下太平，无悲无喜，既不丰余
也未歉收。为此，并无人当他是个神物。但和所有传奇的神怪相似，他拥有
与其名字匹配的神通与命运。当他终于在密林之中独自奏响《大章》，这神奇
的乐曲让整个世界都为丑陋的夔所倾倒。无可计数的禽兽汇聚在他的身旁
迷醉于他的乐曲，任他驱使，称他为王。

与无数拜倒在黄帝麾下的神怪的命运雷同，夔注定死于这位伟大却残忍，懦弱又
偏执的君王之手。命运并不关注他的神通，又或他无与伦比的《大章》，还或是
他从未生出的叛逆之心。黄帝需要一面震彻云霄的鼓，在拥有了雷神的腓骨后
他还需要一张巨大且神奇的鼓皮。当鼓声响起，整个世界即将臣服于他脚下，夔
必须死去，一切结局早已注定，如是你闻。

孙二如愿以偿得到整个荒芜又丰盈的疆土。每每深夜，他巡视至疆土的边界，向着
粘稠浓郁灰色裹胁的远方眺望，便莫名惶恐。低沉且持久的鼓声便又会响起，如雷
又或喘息。整个世界都在战栗，随之晃动起来，跟随孙二微微颤抖的手指，它们在
相同的频率上，相互窃窃着挥之不去的犹疑与畏惧。

更多时候，孙二自清晨小心翼翼的醒转，手中紧攥着试图挣扎逃逸的梦境。他会
将它仔细折叠成诡异的形态，任由它扭曲着身体声嘶力竭的尖叫，将它塞进身体中
的密室里，那里有无数被折叠成诡异形状的梦，它们相互挤挨、堆叠、碰撞，甚至
有时它们会无法抑制本能的饥渴，相互吞噬。这一切对于孙二来说，都不过是他
辽阔且虚妄的疆土上的日常，不值一提。

临死之前，夔默默直视着孙二的双眼，如同直视镜中自己，亘久或一瞬。随后
夔淡淡向着遥远故乡流波山瞥了一眼，便挥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当灰色的血
瞬间弥漫整个世间，依稀有人听到他喃喃吟诵：『犹记流波山的风啊，吹透
燕雀尾后翎毛，可再飞么？』

5、一枝红杏落九天

无疑，他已翻越了太多高山。它们曾环绕孙二的世界，勾勒他疆土的边界。当
它们逐一被征服，孙二的版图如水渍洇蚀，变得更加巨大而含混。在这欠奉
亮色的世界，他及他唯拥有的灰色，如浪翻涌。每一尾记载回忆的游鱼及礁石
每一蓬长满旧事的荒草及飞鸟，时而肆意融合，转即彼此疏离。他所拥有的
唯一锚定物，已随终年不停的鼓声变得日益脆弱并摇摇欲坠。

已知的所有神灵都已消隐于世界的尽头。孙二长久执拗留存的孩童之心疲态
尽显，陨落是迟早的事。他随手翻开那本沾染了小鼠粪便与尿液的书，试图
与其中长久禅定的先哲探讨关于『中阴界』的长度。但这注定的徒劳，让
孙二最终精疲力尽。他缓慢从中抽身而出，任凭先哲再次进入玄妙又略带感伤
的禅定中去。他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睡去。

一些光的降临是注定的。对于胶着纠结世界中的人人事事，孙二正小心翼翼的将
它们有条不紊的逐一剔除，最终它们如同从未出现过。在另一个唯属他的灰色的
世界中，孙二没有更多奢求，他无需曼妙与浮华的美景，注定降临的光幻化万千
成为他可感知的唯一的具象物。它们有时是死之前的夔，有时又是那位，永生的
虚伪且懦弱的帝王。

世界如常。在深秋及其后的冬天来临之前，孙二将拥有一些美妙且多彩的时光
这并不妨碍他近一步分裂成几种样子。其中之一臃肿痴肥，贪财好色；另一个
终日在灰色的疆土中游荡；再有一个睿智而儒雅，带有一些不可描述的智性
还有一个无悲无喜，并将每一分钟都用以虚度与荒废。在某一个无可预期的
终点或起点，孙二将再次化为朝生夕死的蜉蝣，并终于完成轻巧的一越。

                                    2017年8月15日凌晨（第一稿）
                                    2017年8月16日凌晨（第二稿）

玫瑰之冢

自2009年至今，历时9年，《一个人的编年史》一共完成七组。除去13年与14年，每年完成一组有时候想想，的确它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个执念。当然，其中有太多唯属自己的愉悦与苦涩，但最终它们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并终成为破碎回忆的锚定物。

习惯性的在这里发一下。另祝各位游戏愉快，秋安。

【北】方

我们写自己懂的，然后，不去执着看的人是否懂。快乐在于，记，叙，读，却说光阴不允回头。

苏紫烟

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看了，二大爷，这么多年，啥也没变，除了不断的和人或伙伴告别，胖胖，丑丑，以及更多不忍提及的。

爱冷月的女孩

嗯，我表示，我也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看完了，有时读得顺畅，有时读得费劲。
我想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世界。所以，要仰视一下。
在文字里，你有一个王国，可以肆意建立，打破，重新再来。读到最后，突然觉得，一年年的世事浮云，一年年地坚持码字，其实，最重要的，是在给自己一个交待。嗯，字时行间的灰色调，让人很有压抑之感。当然，看到肥硕二字，想起我家那位日日战斗在减肥大军里的某位同志，还是报以会心一笑。
嗯，我是病人，晚上还得赶去医院抽血，就这样，路过， 冒个泡，表示存在。

【南】叶

你幻化、扭曲、崩裂的碎片，弹了一脸。

（你是否要买卷白纱布赔我……）

玫瑰之冢

暮秋将至，借此问候干巴，小土匪，以及两位穿着马甲的朋友。

苏紫烟

玫瑰之冢 发表于 2017-10-8 01:44
暮秋将至，借此问候干巴，小土匪，以及两位穿着马甲的朋友。

嗯，给我二大爷请个秋安。

快快.

啊呜。这个要的

【诗】一垚

2005年漫天雪论坛，玫瑰之冢的文字就已有印象。。能这样坚持，真的很好~~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