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搬家记

东篱

[这个贴子最后由东篱在 2003/06/16 07:07am 第 1 次编辑]

　　搬家记
　　毕业后巧遇并最终娶了大学时就渴慕已久的红。结了婚，却没有房，只能委曲宿舍的哥儿几个另寻他宿。每晚睡觉前，总要在门外张贴一字条，上写“请勿打扰”四个字，并后缀一重重的感叹号。这显然毫无“家”的感觉，而更像一对羁旅在外的天涯情侣夜宿寒馆，雨打芭蕉，寂寞更长，凄苦自知。上学时，盼望早毕业，早挣钱，早安家。如今现实的残酷，一下子就把那点残存在头脑中的理想，更确切地说是幻想，重创得七零八落，体无完肤。到那样一个空气烟尘迷漫、人们粗鲁愚昧、接近蛮荒地带的小煤镇，与其说是分配，不如说是发配，或者说是沦落。一个没有家的灵魂，不沦落又是什么呢？
　　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是一间七五的半简易房。临街。后面是小镇有名的臭水沟。简易房是地震后的产物。几根木头，几领苇席，几锹泥土，就能围一个简易房。半简易房，顾名思义，要比简易房好。房项为石棉瓦。周围的墙，下半截儿用石头或砖块彻成，上半截儿是碎木板或苇帘外抹泥土。夏雨滴漏，冬风打透，是经常的现象。这间半简易房，如果从76年算起，到我们手里，大概已经15年了。我们是即将住它的第三户人家。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激动，这毕竟是几十个像我们这样无家可归、无居可安的大学生经过几年艰苦卓绝地斗争的结果。抓阄儿的当晚，红挽着我的胳膊，顶着冬日的寒风，黑灯瞎火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间半简易房。那户一家四口正在吃晚饭。屋里乱，孩子脏。墙上坑坑洼洼，黑一片黄一片的。显见住户很穷，而女主人又是一个邋遢主。想象今后红要和我住这样一间阴暗、脏乱、狭窄、逼仄的屋子，不免又生一丝悲凉和失意。但我们终归有了一个可以不必高挂“请勿打扰”的免战牌而完完全全栖身放心安睡的家了。接下来的几天，充满着激动、愉快、期盼和向往。粉刷墙壁，擦玻璃，洒扫庭除；搭炉灶，买煤，劈劈柴……然后，在一个阳光稀薄的上午，我骑着借来的三轮车，车上是几双被褥、一个木箱，红坐其中，我们穿街而过，把流浪已久的心最终安在了这个一间七五的半简易房。那夜，有太多太多的感慨和暖意撞击着我们的心，并在狭窄、逼仄的小屋里充盈、回荡。
　　人往高处走。有了简易房，便开始梦想着楼房。过腻了那种酷夏闷热、蚊虫叮咬、夜半起来“唿扇”“唿扇”扇扇子，严冬买煤、劈劈柴、生炉子、掏炉灰的平民窟生活，便开始向往高楼大厦那种干净整洁、冬暖夏凉、懒散自在的小市民日子了。等待的过程总是让人煎熬，并伴随着怨声载道。当年给半简易房时，单位领导曾许诺不出三年就能让我们住上楼房，谁成想，一等就是八年。八年抗战，其中的艰苦，可想而知。好在道路虽曲折，但前途是光明的。在第八个年头底，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出了深山出太阳般地拿到了一间楼房的钥匙。激动自不必待言，但接下来却是钱的困挠。所谓“富家好过，穷家难当”。围绕着装修和不装修问题，我和红曾作了很长的思想斗争。最后统一于：为了不至于太丢面子，装修，但仅止于铺墙地砖，做阳台窗，打壁橱，包门包口。这样下来，连买房带简装，我们欠下了一万多元的饥荒。这对于一个每月不足一千元收入的三口之家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包袱。想到钱，有时便怪起自己生不逢时来，偏偏赶上了个市场经济时代。但在时世和现实面前，个人的埋怨显然声音微弱且又于事无补。“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穷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欠的债还得靠自己的劳动一点一点地偿还。人还是容易在自我安慰中增长生活下去的勇气的。这次搬家，除了冰箱让班上几个伙计背上楼之外，其余都是我和红大包小裹、一点一点地拎过去的。因为新楼房就在半简易房的对面，仅隔那条在我们面前流淌了八年还必将继续流淌下去的臭水沟。
　　有时总认为人生有些事是有定数的。上大学时，我曾换了三回宿舍。上班了，又换了三个单位。而在新楼房住了两年后，我们又将面临着第三次搬家。这一次，我们坐着搬家公司的车，彻底离开了那个烟尘满面的煤镇和那条四季逐臭的水沟，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城市。随着对城市新鲜度和陌生感的减弱和消失，感到城市的生活是整洁的同时，也是垃圾的；是便捷的同时，也是罗嗦的；是懒散的同时，也是匆忙的。忙得有时忘记了同事朋友的来往、左邻右舍的走动、家人夫妻的交流。有时我们宁愿跟电视、电脑、音响甚至酒水交流，也不愿抽出点时间跟父母、兄妹、妻子、孩子说会儿话。在钢筋混凝土间穿梭忙碌中，人们的心灵似乎也越来越变得麻木和冷漠。隔壁对门，猫眼相向，擦肩而过，老死不相往来。红经常怀想半简易房时期的生活。她说，那时，隔壁对门的朋友经常来家坐坐，挑灯说笑、玩牌，其乐融融。她说，那时，她和我经常带着孩子到山上挖野菜、抓蝈蝈，夜幕降临，仍余兴未尽。她说，那时，每到纪念日，她都能被一种温馨所侵袭、包裹，收获一份情义无价的礼物。她说，那时，她总能听我在她耳边切切私语至夜半两三点钟。她说，那个身怀六甲的春天，她竟然在一个月内收到了我寄自北京的33封情书……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在低洼地带久了，就会羡慕和向往高山的风景；而一旦领略了高处的风寒，却又缅怀起低洼地带的温暖。在矛盾中生存，在生存中又不断地矛盾着。如果下次再搬家，我们或许还会怀想现在这个家的诸多温馨。
　　2003-6-15

利子

大有历尽沧桑的感觉
不错，文章朴实但含义深刻，推荐精华

尘烟

是的，利子说得对！
一份生存的艰难和不易用一篇《搬家记》说尽了，很能引起人的共鸣！文字朴实而成熟！让人欣赏！

箫箫琴音

忙碌之外，来看几篇文字，觉得自己的烦恼真是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