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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霜林晚在 2005/07/28 08:26pm 第 1 次编辑]
乡村磨坊
磨坊是旧时粮食们参加工作的地方。整个夏天,粮食们铆足劲地饱满,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就像乡下的女子,整个少女时代铆足地饱满,就是为了喂养以后的生活。
就像乡下的女子,出嫁之前已经过生活的重重敲打,在此之前,粮食们已经通过了镰、碌碡、木铣和簸箕的体验。然后浩浩荡荡地挤进磨坊。于是,磨坊的上空便开始回旋起一种缓慢而沉重的钝响,不久,一股或麦香或苞谷的粘甜或碗豆的清苦气息便浸透了村庄。
往往,新磨开盘时,会有迎亲的唢呐响起,这是旧时乡村最为富足和动人的时刻。如今这种情形在多数村庄里已不复重现。很多时候,每到村口,我便被淹没在一片隆隆的机器声里。
而在平峰镇,西部中国一个贫穷的山村里,我又见到了磨坊。它默立于乡下的场院的角落里。两扇大磨盘,像两枚合拢的,年代久远的铜钱,静伏在一个圆形的土台上,像一个暗喻。
两扇大磨盘,是我外婆当年的嫁妆。像一次宿命。硎磨的石匠是一个年青的后生。他硎这盘磨时,不小心凿破了手,血便无声地渗进了浅浅的磨眼里。血,殷红殷红。似乎不是从手指而是直接从心里流出来的。浅浅的磨眼于是显得幽深。像人心里的伤口。外婆的一块手帕,便永远包在了小石匠的伤口上。
外婆带着这盘磨嫁给了我外公。一晃,外婆绕着它转了几十年。转第一圈时,她还是满头青丝的小媳妇。第二圈时已成老妇。
转第一圈时,外婆给磨眼里倒进新鲜的粮食,以及内心的秘密,无人知晓的爱情。后来又陆续倒进青春、健康的身体,头发里的黑……这期间,磨盘的齿沟不知磨秃了几茬,请了石匠重新硎过了几次?这期间,外婆的牙床也秃了,但却不会像磨盘重新硎过了。这期间,外婆还是围着磨盘打转。起先是自已推,后来转不动了,就把毛驴蒙了眼睛赶着转。
唉,这期间有多少乡下的日子绕着磨盘原地打转?(有多少时候,我们不是被生活赶着原地打转?)就像我的碾着磨盘的外婆,也被磨盘碾压。她其实也是粮食,在生活的磨盘碾压下,榨出血肉喂养儿女,完成肉体的涅槃。而我看到,当年,隐藏在盘眼里秘密的爱情,却沿着磨盘上升,苍老成“花儿”,在乡村的角落里薪火相传。
唉,乡村磨坊,两盘磨石,犹如两个沉重的句号,压在旧时乡村秘史最深的字缝里。但愿,它是最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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