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日至五月四日有记

伊河

四月三十日至五月四日有记
第一节
车子开动了，
我不由自主地哼起一支曲子，
曲调婉转幽屈，
多有变奏，
但显然是我自编的，
它是我此时心情的自然流露。
有什么语言吗？
需要什么语言吗？
此时，此刻，
我什么都不想说，
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有一种感情，
一种感觉，一种感触，
冲动地，迫切地，
需要表达，需要流露，
就象汨汨喷涌的清泉一样。
我的生命啊，
我负重的、渴望的生命啊，
我能不能就象鸟儿一样，
到那广阔的，遥远的
天空里尽情自由地飞翔？
曲儿暗哑了，
眼睛模糊了，
上帝啊，
我这颗郁屈无助的心啊！
泪儿啊，
你流吧，流吧，
就像泉水那样的流淌吧！
父啊，我是你宠爱的儿子啊，
我本是餐英饮露，来去无踪，
只在天空飞翔的精灵啊，
现在却成了你万劫不复的囚徒！
我象蚁虫一样受缚于你的重力，
爬行于这苍茫无垠的土地。
我遥望啊，遥望啊，
白日都过去了，
又将是一个又冷又长的黑夜！
可是我这躯体里的灵魂啊，
他依然象巨人一样坚强，
更叛逆、要反抗。
我渴望啊，我渴望！
你是缚住了我的躯身，
你却无法缚住我的声音。
我的婉转悦耳的声音啊，
你听，你听，
可比得上那啾啾唱鸣的夜莺？
我正是一个象夜莺一样的精灵啊，
我满心里都是曲调，
我的使命便是歌唱，
我要永无停歇，
不知疲倦的歌唱。
在那一湾浅水的岸边，
你可听到了我的鸣唱？
在那刚刚收割的田野里，
你可听到了我的鸣唱？
在那满山的树林里，
你可听到了我的鸣唱？
放下你的渔网吧，
放下你的锄头吧，
也放下你的手艺吧，
来听我生命的绝唱！
我的曲子够长了，
你应该听到了你想听的东西，
现在，让一切归复平淡，
让现实回复眼前吧。
我本是出来旅行的，
即不知为何生出过许多的感慨？
也许，有太多的东西
在心里沉积得太久，太重，
正要借了这次旅行来逃避，发泄。

第二节
车在高速路上飞奔，
呈现的一山，一壑，
一垄，一畦，
都是不断变幻更替的陌生。
春色，
象窖了的酒一样的浓醇。
所有的生物，
把它们的颜色，香味，
要挣脱了自己身体似的，
尽情地散发、展现，
一看，一闻，
便是叫人恋恋不舍的迷醉！
麦熟了，
通体的褐黄，
令麦地看起来象一块一块巨大的琥珀，
而刚插上去的秧苗，
则让稻田象碧绿光映的翡翠。
昔日一片黄金的油菜花，
则变成了子实磊磊的菜籽林，
欢喜的燕子
在水田上空飞来飞去，
结伴嘻戏，
“啾啾”的叫声听来格外亲切。
一群鸭子在混浊的
河水里叽叽嘎嘎地叫着瞎折腾。
井台上一位妇女在捣衣，
两个小孩子在她近旁玩过家家的游戏。
多浓的自然的，生活的气息呀，
多美的万象的生机啊，
为什么我却将自己的生命，
自己的心，
躲在那阴翳遮蔽的淤隅？
而我现在是自由的，
在这短暂的自由里，
我尽情地呼吸自由的空气，
我的心象长了翅膀，
在这现实知虚幻之间的空隙，
兴奋而迷惘地飞啊，飞啊！
光，影，色，形，
象迷幻的彩蝶在我的身边纷坠，
我在滑落或飞奔的边缘里沉醉！
旅程是漫长的，
速度永远只有追赶距离。
前途是未知的，
明天是未知的，
一双脚想走出一种冒险的经历。

第三节
我的目的是乘船游三峡，
所以，也许重庆才算是真正的起点。
虽然地域很近，
而且也途经了几次，
但这个城市对我仍是非常陌生。
以前的旅行，
我都是独来独往，
不愿受了约束，
这次却吃了没有乘船旅行经验的亏。
由于旅游的人太多，
也不知道应该乘坐旅游船，
而我急着要走，
便买了短程到丰都的船，
打算一站一站地往下走。
后来一问，
才知道接下去的旅程将很难继续，
因为可能购不到继程的票，
特别是购不到卧舱，
对这样漫长的旅程来说简直无法想象。
了解了情况，
我赶紧退了短程票，
到旅行团办了组团的手续。
但是已只有五月一晚七点的客轮了，
这样，我不得不在重庆逗留一天。
这样也好，
我正好趁此机会到各处去转转。
写了店号，
吃了点东西，
便到朝天门码头去，
在那里领略灯火辉煌的港口夜景。
看着船舶在迷蒙的夜色中来来往往，
想这半生的飘泊浪迹，
浑不知来日在此乡或他乡。
住的是江边的一家小旅店，
整晚都能听到汔笛的鸣叫，
无法安睡，很早就醒了，
起来看薄雾濛濛的江上风景，
任嘉陵江水鼓荡我久眠的心旌。
逗留到九点过才离店，
糊弄了一点早餐，
便去开始我的山城之游。
昔日山城最特色的绑竹间壁楼，
现在几乎已荡然无存。
我完全不知道哪里才算是好去处，
只好漫无目的地瞎转。
先去了解放碑，
但它已被繁华的商业区包围，
全没有我想象中的庄严肃穆。
有个残疾人在街边拉琴卖艺，
我点了曲二泉映月，
但他并没能拉出阿炳那样的味道。
我又坐车到歌乐山，
去看渣滓洞和自公馆。
当那些飘忽依稀的东西
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我的心突然一下沉到
深渊最底层的无边黑暗。
人间真有这无法避让的倾轧吗？
真有这无以复加的毒恶吗？
真有这无声，无形，无助的惨悲吗？
有多少的生命，灵魂，
陷入了这苦难的轮回？
你们——请允许我这样不敬地称呼，
又怎样地试图在
这不幸的轮回里抗争？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路漫漫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告诉我，告诉我，
你们求索的是什么？
求索？求索？
问天，问地，问自己，
除了那激荡奔流的热血，
我似乎并未真正明白什么。
但我至少懂得了，
有些东西终是可以舍弃的，
生命可以舍弃，
自由可以舍弃，
但有些东西是必须索取的；
真理要索取，
节气要索取！
如果你们是不散的英灵，
就请借与我战斗的勇力，
让我在这孤寂的战场上
拼搏到底。
你们这些美丽的灵魂啊，
请允许我把这美丽的花束献给你，
愿你们安息，安息！

第四节
我的时间是有限的，
一再的滞留几乎让我错过了乘船，
但有惊无险，
我的旅程仍得以向前。
人多为患，
船上的环境并不算好，
但我渴望的兴奋
一点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说来可笑，
三十年了，
却没有过乘船旅行的经历，
这种遗憾一直压在心里，
现在我倒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
小孩子一样激动不已。
又是暮色笼罩，
满城满船的灯火将码头照彻得通亮。
在闷热和吵闹中等待了半天，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气笛声后，
我们的客轮终于缓缓启动，
慢慢地离开了港口。
船行得快了，
凉风掠过船舷，
拂在身上，
清凉轻松的感觉满写在脸上，
只有兴奋不能退烧。
夜色渐渐地浓了，
山岭，树木，房舍都变得模糊起来。
轮船划破江水和夜幕前行，
在冷清和孤寂里作那不眠的游客。
闹极复静，
疲倦的人们渐渐睡去，
我却任由凉风紧吹，
聊作那黑夜的幻想，
我幻作了青鸟在千山万水间翱翔。
有了这夜里的长游，
也许我的《青鸟》不久就会出世。
明日还得早起，睡去吧，
晚安，我的江上的晚夜。
停船旅游的第一站是丰都鬼城，
顾名思义，
我原以为整个小城
都笼罩在鬼魅的气氛里，
其实完全没有，
只是这里是传说中的鬼城所在，
并在它后山的庙宇里
集中地体现了地狱鬼国的传说故事。
也许对古代或现在迷信的人，
仍有震摄的威力，
但对我却只有历史的价值。
它的建筑和传说本身，
都充满着浓郁的古代文化的色彩。
第二站的旅游景点是忠县石宝寨。
它依山而建的十三层木架构塔楼
直插云霄，
登顶一望，
刚刚还托着我们飘流的长江，
这时却已在我们的脚下蜿蜒而流，
只见远山近水，
一片风光。
此外，在这里也让我更好地了解了
一些《三国演义》中的人物和故事。
现在的石宝寨，
是个具有浓厚乡村气息的小镇，
让我见识了异地，异风、异俗。
旅行可以让人增长见识，
所谓读万郑书，行万里路嘛。


第五节
至此，
我们在江上已经行了很长的路程，
三峡，就在可望而不可见的前方。
但是，
在它给我们最强有力的震撼之前，
让我们先将别的趣事慢慢道来。
我们的客轮要在三个景点作长时停靠，
让游客下船去观光赏景，
然后，
直到全部游客在规定的时间回到轮上，
再继续它既定的行程。
前面我已述及两处，
剩下的一处便是——小山峡。
三峡以其恢农的气势称雄天下，
却别有号称小三峡者，
不知其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致。
大宁河是长江北岸的一条小支流，
其入口处即在巫峡，
大宁河中有三段峡谷，
它们分别是龙门镇，
巴雾峡和滴翠峡。
小三峡其实就是它们的简称。
船到小三峡所在的巫山县时，
已是我们江上行程的第二个清晨。
我们离开旅游船，
开始我们的小三峡之旅。
我们并没有在大宁河河口处乘船，
而是乘车直接到小三峡入口处。
乘车在山间绕行，
这是我完全有想到过的，
也算是此次旅行的一段插曲吧，
它给整个旅程增添了许多别样的情趣。
“巫山云雨”对我而言，
曾经是那样的遥远，
那样的神秘，
如今我却得以一睹它的真容。
这里正是巫山的腹地。
若是在雨雾天里倒也许
真可看到那飘渺苍茫，
烟波似海的无穷妙景。
但现在却是朝阳初升，
碧空万里，
尽可把山外青山一揽无余。
山路巅跛，
巴车在山脊上缓行。
此时正当百花妍开的季节，
草本的，木本的，
各种的花儿竞相绽放。
它们似在向游人宣示：
人烟荒至的地方却有自然的生机。
山谷沿着山梁逶迤而下，
在渐远的尽头又与隔河相对的
山梁开成所谓的“峡”了。
眼底尽是山谷连着山谷，
脊岭连着脊岭，
向着远方白云飘浮的天空伸展到无尽。
仅仅十多公里的路程，
却用去了我们一个小时，
终于在一路烟尘之后，
我们下到了沿河开阔的谷底。
河水很浅的原因，
只能行驶一种平底的小机动船。
从江上的大客轮下来，
坐上这种小了许多的平底船，
倒别有一番风情。
船上浅滩的时候，
动力不足，
船头的两个船工就得用竹篙增加动力，
并用竹篙控制方向。
大宁河实在只算得上
长江上的一条很小的支流，
河宽不过二十来米，
浅浅的水，
螺旋桨频繁地扫到河底的石子，
发出很大的令人心悸的声音。
因为流经人烟荒迹的群山，
河水却是非常的清澈碧绿，
能清楚地看到河底的石子。
河虽然小，
但它两边的谷崖却惊耸地突兀而起，
壁立干仞，
峡谷狭长而幽静，
也许这正是称其为“小三峡”的原因。
谷中有许多险滩，
滩陡流急，
船很难上去，
听说在以前行木船的时候，
不知有过多少船毁人亡的故事。
我们的船在一个拐弯处冲滩，
船工开足了马力要往上冲，
急流的水浪却直逼而下，
将船头向岸边的岩石上打去，
两个船工全力用竹篙撑着，
“嘣”的一声，
一个竹篙突然破了，
船一个打闪，
往下急退，
让满船的游客虚惊一场，
后来靠了后边的船的推动才过去了。
沿河两岸林木苍翠，
偶尔还有猿猴出没。
在一处岩壁上，
导游指示我们看古代的悬棺。
但更能让我们陷入历史沉思的，
却是岩壁上古栈道的遗迹。
栈道已经完全没有了，
只在坚硬的岩壁上留下
一个个方形的石槽孔。
听说这条古栈道沿河绵延上百里，
是古蜀国向北进入
陕北统治中心的重要通道。
莽莽群山无限阻，
何处是通途？
路啊路，
你究竟是在我们的脚下，
还是在我们的心里？
看了古人这艰难的智慧创造，
却无端的感慨历史的凝重。
过了滴翠峡，
便结束了我们逆流的行程。
听说再往上还有个“小小三峡”，
不过，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这时已是中午时分
导游叫我们下船休息片刻，
顺便吃点东西。
大宁河里出产一种本地特有的鱼，
非常的细嫩鲜美，
烤鱼便成了我可口的午餐。
稍作停留，
我们的小船便掉头顺流而下。
顺风顺水，两岸青山，
真是令人惬意极了。
导游还给我们唱了一曲
巫山地方上的民歌。
她的工夫不怎样，
歌词的意境却极美。

第六节
好了，
让我们回到最后的期待吧。
三峡，
你是我最初的向往啊，
现在请揭开你的面纱吧，
让我一睹你的神采和模样。
三峡啊三峡，
你曾经只是山，
哪里有什么峡？
我的年岁有限，
不能目睹你所有的变迁，
而你是一切的见证，
你可以告诉我们：
也正是你啊，
用你隆起的山脊，
在这里锁住了一片汪洋大海。
我感叹大海的伟力，
也感叹你锁住大海的伟力，
更感叹那涓涓之水的伟力。
正是那涓涓之水蚀穿了你，
凿通了你，
成就了你啊，三峡。
然后才有了奔腾万里的长江，
然后才有了百川之归东海，
然后才有了巫山云雨之灵秀，
然后才有了你巍峨雄壮之浩气。
长江就象一条苍苍巨龙，
蜿蜒逶迤于莽莽群山之中，
翻波迭浪，
挟风裹雷，
浩浩荡荡，
一泻千里。
此刻，我何有幸于作你的过客？
我们的客轮一路劈波斩浪，
顺江而下。
如果说我最初的激动来自于
乘船旅行的新奇，
那么，我接下来的激奋则完全来自于
三峡对我的震摄了。
船过三峡以前，
两岸都是不太高的山丘，
有时真担心江水会越过山丘，
象脱缰的野马一样，
向别的什么地方奔去了。
船过万州后，
山势渐渐隆起，
山岩粗扩地裸露出来，
呈现在大江的两岸。
我们对三峡的期待越来越迫切，
但是黑夜渐至，
旅行的疲倦终于再一次
把我拖进了温柔的梦乡。
“三峡，三峡，看三峡！”
舱外一阵嘈杂的声音
把我从昏沉沉的睡梦中惊醒，
就象一个人在麻木状态中
受到猛然一击而清醒了一样，
我腾地从床上翻身起来，
冲到甲板上的人群中去。
当我们沉睡于梦乡时，
客轮却早已在黑夜中驶入了三峡，
而当我被那突然的欢呼惊醒时，
我们已完全的置身于三峡之中了。
三峡，三峡，
你正是我梦中的三峡啊！
这时长江的两岸已不再是普通的山了，
而是惊兀突起，
巍峨险峻，
隔江对峙的大峡谷了。
现在，正是黎明初醒，
通红的太阳正驾着他的马车，
拔开层层云霓的遮挡冉冉升起，
阳光射到江面上，
把个满江碧波渲染得金光闪烁，
粼粼生辉。
而晨雾还在山腰緾绕，
如神女舞袖，
缦妙飘渺。
美哉三峡！
壮哉三峡！
满船的人都在瞩目，
满船的人都在惊叹。
江水在我们的船下哗哗地流着，
翻卷着无数的波涛和漩涡，
冲击着两岸嶙峋傲立的岩石，
发出“噼嘙 ，噼嘙 ”的拍击的声音。
三峡的魅力让我们既兴奋又震撼。
我们就这样沐着晨风和朝阳，
穿越一个让我们永生难忘时空隧道。
客轮在中途作了一次长时的停靠，
（就是前面提到的小三峡之游）
然后又继续向前航行。
时间过得真快，
日神很快就驾着他的马车
到了西边的山顶。
早晨他是我们的船头，
这会儿他却又到了我们的船尾，
但却同样豪爽地把他的光辉
洒在宽阔的江面上，
江上是熔金般的灿烂辉煌。
而峡谷的上空却是蓝天白云，
辽廓无垠。
远山，近水，
一片莽莽苍苍。
客轮在微薄的黄昏里穿行，
“嘟—嘟—”的汽笛无限悠长。
夜终于再一次降临，
万物渐渐退进了黑色的暗影。
山峡以另一种姿态进入我们的眼境。
纷扰的景象没有了，
只有一种更加突现的苍茫，雄壮，
一种无形的力令人惊心动魄，
哑然而不敢复语。
只有那涛声一遍又一遍地
在我们的耳畔回响，回响。
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
分不清是幻，是假，
或梦，或真？
愿作飞渡客，
无复求来生！

尾声
我的旅行虽然还没有结束，
但我的记述却要在这里打住了。
接下来只是返回的路途，
重返到生活的真实和凡俗。
诗歌是美丽的，
要用语言把我们的感情表达出来
却是那么的痛苦！
为了涂写这些句子，
让我牺牲了许多个夜晚，
也喝下了不少的红色酒液，
同时我还乞求诗神的帮助，
请她在我的笔下注入灵泉。
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
只是不知你是否满足？
正如你已经读到的，
本诗的开端和后来的记叙
似科并不连贯。
但是，如果反观我的标题，
也许你便会明白一点。
我只是想记下我出游数日的片断，
或感想，或心情，
或景色，或风物，
要写到哪儿并没有个定，
这才是我写作的轨迹。

泽润

[这个贴子最后由泽润在 2005/07/08 12:10pm 第 1 次编辑]

   转到诗大厅去吧，这样恰当些。不过还是觉得散文成份重些。

星星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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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路程，寻找着自由，寻找着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
但是，回到现实之后，路程仍将继续。
或许，你将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够明白这个旅程的意义与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