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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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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6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星之歌者莫名在 2005/01/20 00:26am 第 3 次编辑]

第一章
  在别人的眼里,我也算得上是一个年轻才俊了:在紫玫瑰珠宝古董公司工作的短短三年时间里,就从一个财务部记帐的小文员晋升到财务经理。一帆风顺的经历很使我自负:名牌大学毕业,事业有成,还有,就是找了个娇小温柔、美丽动人的女朋友。我是A城的金领一族,有楼有车,到哪里都会招来羡慕的眼光。看这势头,还有公司管理层透露出来的风声,我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当上紫玫瑰珠宝古董公司的副总裁——因为,我们的大老板一直都很器重我。
  紫玫瑰珠宝古董公司是全国同业中规模最大的,听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一直都是由大老板的家族经营,分公司遍布世界各地。现在的大老板,我们的董事长宇文晓不仅拥有富可敌国的家财,而且跟社会各界关系密切,可以说得上是个叱咤风云、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但是,他们的家族却人丁不旺,而且患有一种遗传性的怪病——他们每一代里都会有人在中年的时候患上这样的病:全身瘫痪,而且需要每天换血。还是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听说过宇文家在很久以前受了诅咒,所以才会如此。我是绝对不相信这样的谣言的,这一定是那些对财雄势大的宇文家红眼的人胡编瞎造出来的。但是,宇文晓的叔父现在就患了这种怪病。我们公司里的同事在闲谈中经常悄悄地谈论这个话题:因为大老板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了,看来,“诅咒”迟早会降临到他的头上。虽然我不相信什么诅咒之类的胡说,但有时候也禁不住想起这个谣言,觉得有点怕人。
  宇文晓现在四十出头,是个非常精明的商人,而且很有品味。在这一点上,听说他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是我非常羡慕的:有着神秘感的古老家族、丰厚的家财、良好的教养——唉,我怎么就不是其中一员呢?但上天似乎要用谣传中的“诅咒”来平衡,这就让人不由得感慨万千了。
  这个神秘的家族还有许多奇怪的事情,让人费解。我进了紫玫瑰珠宝古董公司后,里头那些老臣子们和我讲了不少有关他们这一家子的掌故。
  宇文家族还有一个传统,就是要把他们家中刚出生不久的成员送到国外去,一直到成年,完成了学业以后,再回来接手庞大的家业。但是,通常当紫玫瑰珠宝古董公司的新总裁回来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家中有人患上那种怪病之时。宇文晓的独生儿子现在也在国外,听公司里的老臣子们说,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这也是宇文家族的一个“诅咒”,他们家的女人几乎都是难产死的。看来,要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代价真不小啊!
  宇文大老板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一直都是由他的叔父(也就是前任总裁)抚养的。他是在国外成的亲,但回来的时候,夫人已经去世了,到现在还是独身,一直没有续弦。这使我感到很奇怪,也非常地敬佩。说实在的,像这样一个有财有势,又如此有学识的大人物,要再找一个天仙来当妻子也不是难事。我的女朋友艾晨露也是我们公司里头的艺术品鉴赏专家,当时还是通过我的关系进入紫玫瑰公司的,进来后不久就受到了宇文晓的青睐。她以前是当自由画家的,而且在我们居住的越城已经颇有名气了。有一次,我和晨露开玩笑说,如果大老板现在追她,她会不会就不要我了。结果我被晨露骂了一顿,还好几天没有理睬我。
  反正,宇文家族就是这样令人羡慕,又有一种让人产生莫名的恐惧的神秘感。但在后来围绕着这个家族发生的一系列跟我和晨露有关的事情,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第二章
  我从浴室走出来,一边用大毛巾擦着头,一边悄悄地走到正在作画的晨露背后,轻轻地搂着她,在她的耳边吹了吹,小声地说:
  “我的小美人,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你别老这么缠人好不好?我还得赶着把这幅画画好。明天老板要看的。”
  “哟,又是老板,你就不想想我?”
  “走开啦,没见过像你这么缠人的。”
  “这树林子画得真好看,”我看着晨露的画,说道。
  晨露画的是一幅非常美丽的风景画,右边是一片小树林子,葱葱郁郁,树的叶子仿佛被微风吹拂,正轻轻地摆动。一缕阳光从画布左上角的远山雪峰顶越过林梢照射在树林前面的草地上。一条清澈溪流从山脚绕过林子轻快地流淌在草地上,仿佛唱着歌儿。水流碰到溪涧中间的几块小小的石头,溅起几道水花。在溪流边,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放风筝,在风筝和女孩的手之间有一条看不出来的线;女孩把线拽得紧紧,风筝高高地飞在空中,她洁白的长裙在风中飘动,像一个正在人间嬉戏的仙子。这幅画,晨露已经画了好几个月,现在差不多要完成了,她正给画中的部分细节进行补色、调整。
  “你刚才不是静静地在一边看吗?乖,那样就好了,OK?你不是说要去洗澡的吗,还不快去?”晨露在作画的时候喜欢我在旁边看着,但又不许我打断她的思路,所以每当我想逗逗她时,晨露总是和我发小姐脾气。
  “我都洗了大半个小时了,不信,你闻闻,”我把手臂伸到晨露面前,歪着头看她那微微生嗔的眼睛。
  “咦,怎么我一直感觉我背后有人在看呢,奇怪?”
  “哈哈,还说呐,还不许人打搅你,原来你在画画时一直在想我,不然,怎么会觉得我在你背后呢?”
  “哎,是真的,我刚才明明是感觉到有一个人在背后的嘛。我似乎还听到轻轻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呼吸。当时我还以为你又想跟我捣鬼,所以就没理你。”
  “哈,不是那么恐怖吧?哎呀,看来我们家闹鬼了。那咱们赶快另找房子搬吧。”
  “你别总是没个正经,放手呀,明天是deadline了,要交货的——别乱动,不然,我不理你了,”晨露打了一下我的手背。
  “我不管,”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遥控开关,想把灯关了。就在这时,我突然地感到背后仿佛有一阵风吹过,似乎还传来一声叹息——似乎是有人在叹气,但又仿佛有人用鼻子哼了一声。
  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我转过头看,但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阳台边窗户的帘子被晚风吹动,轻轻地飘着。
  “晨露,你刚才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
  “真地好像有人在房间里似的,我刚才仿佛听见有人在叹气。”
  “哼,几分钟前你不还在说我吗?但刚刚嘛,我就没在意了,你又耍我了,是不是?不理你了,”晨露噘着嘴巴说:“不过,说起来也很怪,有时候我一个人在画画,也是会有这样的感觉。星,可能我们工作得太累了……哎,对了,我们找个时间回家去看爸妈吧,顺便在湖城散散心。”
  “我的大画家,你现在画画挣的钱比我打工挣的还多。我看这样吧,以后由你来画画挣钱,我就当家庭主男好了。每天,我干完家务活,就这样静静地看你画画。”
  “你又没正经的了。”
  “嘿嘿……”
  灯灭了。
  第二天,我们一起回到公司。晨露带着完成了的画去宇文晓的办公室,给大老板看。我就在自己的办公室把这个月的帐核对一遍,整理其它一些资料,把报表编好了,然后,就去见老板。
  晨露还在和老板谈着,我站在宇文晓的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会儿。晨露出来后,我敲门进去,看见宇文晓正看着那幅画发呆。
  “总裁,这是这个月的报表。”
  宇文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郑经理,你把报表放下吧,我待会看,到时再和你谈谈。”
  我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我关门的时候,看见宇文晓点了根雪茄,重新拿起那幅画看。
  宇文晓一向都是很“酷”的,和人谈话时的神情很冷峻,和下属的交往也是不冷不热的。因为我一直工作得非常努力,所以他很器重我。在我当上财务经理后,他就经常带我去参加一些上流社会的宴会什么的,介绍我认识了不少大人物。不过,我和他交谈的还是以业务上的东西为主。但近来,他对我的态度好像有点冷淡。我不知道是否自己在工作上有什么令他不满意的地方,大老板很少斥责下属,然而我认为他那种很精细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会把别人的一丁点过失都看在眼里。因此,我这些日子来都非常小心翼翼。
  回到办公室,晨露给我来电话了。
  “星,我刚才忘了和你讲了,我下午要和老板一起去看一个艺展和拍卖会,然后到老板的家里谈点事情。你下班就不用等我了。”
  “那我在老地方等你吧……”

第三章
  兰息幽谷咖啡馆是越城的才俊们经常光顾的地方;这里幽雅、宁静,淡淡的灯光非常适合营造浪漫的氛围。我和晨露坐在靠窗的小桌子那儿,享受着黄昏时令人迷醉的情调。我轻呷了一小口马天尼,举着杯子,透过淡黄色的纯酒悄悄地看着我的恋人。晨露正出神地看着窗外微雨中走过的路人,右手用小勺轻轻地拨弄着她喜爱的卡布挈诺上的泡沫,一张俏脸在跳动的烛光下映得绯红——我迷醉于这样看她,看她出神时的样子,看她的那些小动作。我轻轻地用食指在杯沿敲着,引起晨露的注意。
  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小嘴巴噘了一下。
  “哎呀,我的小美人在看什么呢?有我这么一个帅哥在面前却看也不看一眼,唉。”
  “臭美。”
  “哦,生气了?我的小美人一生气就不好看了,红红的脸不要变得和这颗橄榄一样地青哦,”我盯着马天尼里浮着的青橄榄,摇头晃脑地说。
  “稀罕你看!”晨露冲我嗡了一下鼻子。
  “哎,今天大老板又找你谈了那么久,什么事呀?”
  “公事呗,”晨露轻描淡写地道。
  “我和你说正经的呐。”
  “和总裁谈公事不正经吗?就你小心眼儿。”
  “呵呵,我怕要是我们的宇文总裁要追你的话,我可跑不过他。”
  “你就没一句正经的。老板找我是谈刚投回来的几幅油画啦,还和我说,我上次画的几张画在欧洲找到了相当不错的买家了。”
  “就这些?”
  “爱信不信。”
  “信,信!对了,老板的大宅子那里是怎么样的,公司里可没几个人去过的,连一些老资格也只是到过他那儿一两次而已。而你却去过好几趟了。老板对你真是青眼有加啊,”我半开玩笑,半试探性地说。
  “看你那德性,又来了。你可以跟老板说,叫他带你去看看嘛,”晨露看着我有点紧张的样子,想笑,但又忍住了。
  我的担心是有理由的。在我和宇文晓以往的接触中,觉得他对公司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不过,在几次酒会和投标会上,听他谈起艺术上的东西时,我发现宇文晓的眼光非常独到,而且见解都很精辟。晨露就经常说我缺乏艺术细胞,只会跟数字打交道。然而,自从晨露来了之后,我发现宇文晓在和她谈话的时候,时不时会泛起难得一见的笑意,虽然是旁人非常难察觉到的,而且一纵即逝,但我绝对没有看错——恋爱中的人的目光总是非常地敏锐,尤其是你发现了潜在的情敌的时候——我把最近宇文晓对我态度的变化跟这个联系起来,就更加深了我的怀疑。更何况,宇文晓好几次叫晨露到他的大宅子里去谈话,这更加让我担心得有理由了。呵呵,追求的晨露人可多着呐,要是一个个排起队来,能够绕上地球转十来圈。我是拼了命杀进重围才抱得美人归的。尽管我知道宇文晓对她故去的妻子情深意重,但我也相信没有对晨露不动心的柳下惠。一想到这里,我就禁不住后悔把晨露介绍到公司里来。唉……
  “喂,喂,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了?喂,你说话呀,听见没有……”
  “哦,哦。Sorry,”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在桌子下悄悄地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晨露,我们结婚吧!”
  “郑星魂,你发什么疯,吃错什么药了?”晨露满脸惊讶,而且,还有的,就是欢喜,虽然她不想让我看出来,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不,我是认真的!”我把上次去巴黎的时候买回来的卡迪亚钻石戒指取出,站起来,一下子半跪在晨露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咖啡馆里的客人纷纷都望我们这边看来。
  “做我的妻子,好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谁稀罕谁做去,”晨露没想到我会这样,在四周投过来的目光下,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周围有的人笑了起来。
  “怕你了……”
  晚上,我看着躺在身边的爱人,心里才感到踏实了:宇文晓不至于卑鄙得要横刀夺爱吧,大不了我另找一处山头。我轻轻地抱住晨露,凝视这她微微起伏着的洁白的胸口,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再吻了一下。
  “晨露,我会好好爱你的。”
  “恩,”酣睡中的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脸贴到了我的胸膛上。

第四章
  “各位同事,我和艾晨露小姐定于下个月的十号举行婚礼,届时,请大家多喝几杯哦。这是请贴……”
  “哈哈,好小子,手脚倒麻利得很呐!”
  “一定一定,不过,多喝几杯我们是绝对没问题的。但你可得多喝几瓶了,到时候,你小子别跑,也甭想找挡箭牌。”
  “‘郑总’,先恭喜了。”
  “来,先彩排一下,来一个深情的对吻呀!”
  我紧握着晨露的手,踌躇满志地看着一众同事在欢呼。此刻,我仿佛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了!
  突然,人们静了下来。
  “总裁,您早。”
  我回过头来,看见宇文晓从写字楼的外面走了进来,跟往常一样,很“酷”。同事们纷纷低下头干活去了。我走到他跟前,说道:“宇文先生,我下个月举行婚礼,这是给您的请柬。请您一定要光临。”
  宇文晓接过帖子,看了,放进黑色外套的里袋。神情跟往常一样——但正常也就是不正常——哎,也许一直是我多心了——我管那么多干嘛。
  “郑经理,恭喜了。”
  说完,宇文晓径直走进他自己的办公室,随后喊了连我在内的几个部门的头儿进去,跟往常一样,说完话就让各人忙去了。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大楼下往来不息的车流,心里头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我隐隐地觉得,刚才当宇文晓走过写字楼的大堂时,有一道阴影从我的头上掠过。可能是我自己太多心,眼花了吧。宇文晓偏爱穿黑色的衣服,而且留着长长的黑发,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幻觉的。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整天。下了班,约了一帮好友到俱乐部搞了个“告别王老五卡拉OK”。当晚,我有点喝多了,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迷迷糊糊。只记得有谁把我送上出租车回家的(第三天下午我才回来把自己的车开回去)。在下了车,走回家的那段路上,我被当头风一吹,就狂吐起来。我扶着大树喘气,突然,感觉好像有人一直在我的背后盯着我,看得我的脊背都发麻了。我回头看时,却只有东倒西歪的街灯,和晃来晃去的马路,鬼影也不见一个。吐完后,脑袋清醒些了。我靠在家住的小区外的栏杆边上歇了会儿,但被跟梢的感觉又来了。我心里发起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跌跌撞撞地冲到我的楼下,等电梯下来了,就连忙钻了进去。
  奇怪!
  这电梯怎么一直往上走,都过了我住的十八楼了!我死命地摁住“18”的按扭,但它还是不停下来!
  就在我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时候,电梯里的电灯“啪”地一下子全灭了。但不是停电——电梯还在往上爬,里头的通风扇还在“呼呼”地转着,像一头将要噬人的猛兽在喘着粗气一样。我拼命地敲着电梯门;把手指插进门缝里头去撬;在电梯里狠狠地跳。那时我都吓蒙了,不管什么可笑的法子都用上了,只要这该死的东西能够停下来。
  突然,我仿佛被一双大手从背后揪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我居然被提着穿过了电梯的铁皮顶子。只听见风声在我耳边“呼呼”地响着,但眼前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然后,我感到被人带到了一处悬崖边上,上半身悬在了空中,而腰部却有个硬硬的好像是栏杆的东西撑着。这时,我的酒意都化成了冷汗。我的咽喉让一只长着利爪的手扼得紧紧地,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我似乎从那只手的手指尖闻到一股烟味。我想睁开眼睛,但被那只手扼得快要窒息了!当我即将背过气去的时候,我感到有几滴雨点落在我的脸上,在耳边隐隐有一阵微风似的“叹息”声。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晨露坐在床头,正用一把热毛巾和我拭额头。她见我睁开了眼,皱着的双眉才舒展开。但马上又背转过身子,用手捂着眼睛。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沉默……
  “晨露,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前晚都喝疯了,你怎么要这样?我都怕死了!”晨露终于开口了,两只美丽的眼睛都哭红了,而且眼圈都黑了。
  “什么……”
  “要不是昨天一早有人到天台去清洗水箱,发现你,你早掉到楼下没命了。”
  “我……在天台……”我的脑袋痛得要命。
  “你怎么会喝得那么怕人?你自己就不记得了?你一个人跑到天台上,就睡在栏杆边。当他们把你抬回来的时候,你还是浑身的酒气和烟味,你……”晨露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我挣扎起来,一把将我的未婚妻搂住:“我再也不敢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经过说了,晨露会信吗?而且太离奇了,就算她相信,能够不担心吗?
  晨露倒在我的怀里,用她的小拳头狠狠地捶打着我的胸膛。

第五章
  尽管还有些发烧,但在那天的下午,我还是回到那家夜总会取回小轿车,开到公司上班。我总认为那晚发生的事情不是梦,而且,和大老板有莫大的干系。我记得自己在快要失去知觉前闻到的烟味很像宇文晓爱抽的那种雪茄。然而,这一类“怪、力、乱、神”的东西,子所不语,没有真凭实据,我无从去质问宇文晓。打那时起,我就只好时刻小心提防着,对宇文晓这个奇怪的人物更加留心注意了。
  回到公司,同事们也七嘴八舌地问我那晚怎么喝得那样。我支支吾吾着搪塞过去了。而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公司里也跟往常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宇文晓对我也是那么“酷”,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一边把公司里的帐目清了清,盘了几笔大数,一边算计着如何找个借口,到大老板的家中去一趟,看看这个神秘的家伙到底有些什么秘密。
这晚,我在家里对完了公司的帐目,在网上和几个朋友聊天。我在一个文学论坛上认识了一个叫“血魔”的家伙,很厉害的,对什么文学、音乐、美术等都精通,跟大老板有得比。我就是向他偷师学些现成的东西来哄我的晨露的;不然,和晨露聊起天来,我总是被她将得死死的,尤其是说到音乐和绘画。幸亏有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军师,我才让晨露对我刮目相看。不过,“血魔”难得在网上露一次面,但今晚,我碰巧见到他的QQ头像闪了起来。
  “您好,很久没见。”
  “哦,是你,‘星儿’朋友。”
  “当然是我了,好长时间没见你上来了。”
  “忙……”
  “您见多识广,想问你一下,您相信灵异的事情吗?”
  “奇怪,你怎么问起这样的问题来了?”
  “也没什么,好奇。”
  “恩,…………我信的,当然信。没法去证明不存在的事物,你也就无法否认它。”
  “那您碰到过吗?”
  “哈哈哈,问得好蹊跷。好吧,我活了几百年,成魔了,什么没见过。”
  “我是说正经的。”
  “我也是说正经的。”
  “你说,灵异的东西是不是只有晚上才会出来,白天不出来的呀?唉,还是算了。”
  “Nessun dorma”
  “什么?”
  “哦,我是说我近来睡得少,精神差。”
  “这是哪门子的鸟语啊?”
  “我有事,得下了。再见。”
  “再见。”
  第二天下班后,我和晨露在兰息幽谷进晚餐。饭后,晨露取出一个小匣子,说:
  “星,你看。”
  我低头一看,只见匣子内一把玉锁,在烛光下闪动着晶莹的光彩。锁上的花纹打造得非常精细,可以说得上巧夺天工:一对欲飞的青龙从锁头起,盘着锁边舞爪拿云地去夺镶嵌在锁正面的一颗珠子;背面用篆书镂了四个字——“执子之手”,四周团花簇锦,云堆如意。看样子,是件价值连城的古物。
  “哎哟,你在旧货市场拣了彩头了?”
  “什么呀,这是大老板今天送给我们的结婚贺礼。”
  “哦,我说呢,怎么看着就有点像坊间的赝品……”
  “啪”地一声,我脑壳上挨了晨露一下:“就你小气!”
  我见晨露有点不高兴了,忙不迭地赔不是。晨露盯了我一眼,嗡了一下鼻子,接着说:“星,我以前不是给你说过,我也有一把玉锁,是我家传下来的吗?你看过一次的了。”
  我想起来了,晨露的那件传家宝跟眼前这玉锁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的是,她的玉锁正面是捧日双凤,背面是写着“与子偕老”,其他的花纹,应该是相同的。但我上次只是匆匆地看了一下,记得不甚确切了。但是,即使如此,也是怪哉!
  我把我的想法试探性地问了晨露,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这两把锁毫无疑问是一对的。我嘴上不说,但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厚了。
  “好吧,我的小美人,那我们是否应该亲自登门去答谢大老板呢?”


第六章
  晚上九点来钟,我和晨露摁响了宇文晓那座位于市郊的豪宅的门铃。随着“哐”的一声,从大铁门的小窗里伸出一个大大的“核桃”来,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个老头来应门了。我们说明了来意,再等了好一会儿,“核桃”才出来让我们进去。
  院子里的车道满是落叶,两旁高大的橡树在森冷的月光下就像古刹山门侧边的金刚,狰狞地盯着我们。在树后偶尔看到一些石像,刷白地茕伫在基子上,竟然像要扑过来咬人似的。那种被盯梢的感觉又来了!!!“核桃”在前面领路,老人家走路稳当小心,居然在落叶上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只有我和晨露两人的脚步碾得碎叶“咿呀”做声。我走在道上都有点怕,但是晨露却好像一点事都没有似的——也难怪,她来过这里好几回了,虽说都是在白天来的,但至少也“熟悉”了此处诡秘的环境。一想到这儿,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把身边的爱人搂得紧紧的,生怕有东西突然跳出来攫了她去!
  我们走进大宅的前厅。这幢房子应该是以前洋人建的,式样很旧了,但是保养得很好,木墙板在欧式大吊灯的灯光下亮澄澄的。墙上挂了不少油画,以人像的多(布置得像我老家的祠堂,我想)。虽然里头灯火通明,但我还是感到幽森可怖。老头子慢腾腾地上楼去通报了。在进门后,我就一直听到有一把轻柔的男高音从楼上传下来:
  “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 il nome mio nesun saprá……”
  “这里真是鬼气森森啊,这么晚了还有鬼叫。不是说大老板的叔叔得了怪病了吗?怎么他这么晚了还唱,不怕吵了病人吗?”
  “嘘,你轻点声。老爷子一个多月前已经不在了。这是大老板在听他的老留声机呐,他很喜欢西洋歌剧的。”
  “真地比鬼叫还难听,”我咬着晨露的耳朵说:“但这曲子好像听你放过的。”
  “没错。是普契尼《图兰多》里头著名的咏叹调《彻夜无眠》,就是我们后天去看的那场,剧情简介里头有介绍的,你回去看吧。你呀,俗气!”
  我此刻对宇文晓的那种莫名的厌恶更加强烈了,但又有些好奇:“我的艺术博士,这歌里唱些啥嘛?”
  “可是我的秘密我不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还秘密,什么秘密连我都不能听啊?”
  “我说的是歌词……”
  “两位,老爷请你们上去。”
  我们跟着老头进了宇文晓在二楼的书房。一进门,一股雪茄味就扑面而来。房间里右边是一个非常大的书橱,左边是个壁炉。一张大桌子靠里摆着。两边的墙上也挂了不少画。宇文晓正站在房间的阳台前,叼着烟在看天。他的黑色晚礼服里是一件紫色的衬衣,系了条金黄色细花领带,好像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晚风吹着他的长发,还是和往常那么“酷”,但我今晚隐隐觉得他好像很……反正怪怪的感觉,看他站在那儿跟山崖上的一棵枯树差不多。
  “老爷,客人来了。”
  宇文晓转过身,侧着头向我们点了点,这是他惯常的姿势。
  “请坐。忠伯,你去倒——呃,你们喝些什么,茶还是咖啡?”
  “没关系的。我们很随便的,宇文先生,”我抢闸说。
  “咳,忠伯,去把上次李董拿来的铁观音泡来。坐。我刚从龙市长的宴会上回来,你们早来的话,要白跑一趟了,”大老板的声音平缓清晰,和平常一样。
  我们寒暄了几句,道了谢,把带来的礼物放下。闲聊中,我故意聊起了和晨露的婚事,“请教”宇文晓一些礼节性的东西,但他还是没什么异常的反应。但是,太平常了就是不平常,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到后来,我没话茬了,就想在公事上跟他兜圈,我的意图是看他有什么反映或者变化——自从发生那晚的事情后,我总觉得宇文晓会在晚上发生惊人的变异,但是什么,就得看他怎么现形了。后来我才醒悟当晚的做法是多么地冒失,一点都没想过我的爱人也在场。
  我终于发现宇文晓有些跟往常不一样了,我和他谈公事时,他从来都是很专注的,但当晚他似乎有点不耐烦。突然,他转头对晨露说:“对了,艾小姐,我刚从欧洲买回来一油画,想请你看看。”
  说完,宇文晓仿佛又露出了那该死的微笑。他站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啊,是梵·高的《星夜》!”晨露几乎是惊呼起来。
  “是的,《星夜》,”宇文晓回身侧着头说:“艾小姐也很喜欢梵·高吗?天才,疯狂的天才!看他画里的色彩和线条,好像要挣脱画布的束缚,迸到你的面前一般。这静止的画似乎满含了活力,冲击着观看者的视觉。多么奇怪的透视啊,扭曲的透视,但这样表现出来的张力却是无与伦比的。这一幅比那幅《向日葵》更加能够让人了解这位疯狂的天才的内心世界,我是这么认为的。那棵大树是那样的阴郁和不和谐,但却又蕴藏着一种和谐的生命力。真是奇怪啊!”
  晨露和宇文晓兴致勃勃地谈起这该死的画来。到了后来,宇文晓居然还要求晨露有空的时候帮他自己画一幅人像。这回轮到我不耐烦了。幸好,他们谈了十来分钟,宇文晓却突然咳嗽起来。
  “哦,对不起,我可能在回来的路上着凉了。要失陪了,”宇文晓的声音有点怪。
  “那我们也就告辞吧,”现在我顾不得去探究宇文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只想带着晨露离开他的身边。
  “失礼了。忠伯,送客人。”
  宇文晓等老头一上来了,匆匆地再向我们道了声“Sorry”,就捂着嘴巴,连声咳嗽地走上了三楼。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我看见他的脸色似乎非常地白。
  我等晨露上了一趟洗手间,然后一起走出大厅。这时,那留声机的歌声又响了,还是那首《彻夜无眠》。
  “Dilegua ,o motte! Tramontatem,stele!Tramantate, stele! All’alba vincerò! Vincerò! Vincerò!”
  “又鬼叫了。这留声机也太破了,跳针了,声音都抖了。”
  “这是大老板自己在唱。他说过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很活跃的,经常在学校参加表演的。”
  “你倒真清楚啊,”我气又来了,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大博士,这回又是什么歌词呀?”
  “到明天早晨,胜利将属于我。”
  “神经病,”我叨囔了一句。
  回家后,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我看见放在窗台边桌子上的一张纸被风吹了下来。我过去捡起它,发现原来是《图兰多》的剧情简介。我随意翻开看了看,一行字赫然入眼:
  “Nessun dorma,《彻夜无眠》是……”
发表于 2005-1-17 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哇,好长,刚看了开头,有得看……红先
发表于 2005-1-17 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嗯   好长呢   有时间再慢慢地瞧   问好先
发表于 2005-1-17 05:3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从这1--6章来看,楼主的确是小说好手。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问各位好!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第七章

  一整夜,我都睡不安稳。
  Nessun dorma——有什么含义在里头?我真地搞不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宇文晓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接着的几天,我和晨露忙着婚事的安排。而晨露的父母也从外地赶来,一道张罗。忙了几天,又回湖城安排那边的事情,准备我们在越城宴请了同事和朋友们,回去家乡请亲戚。晨露连日来都兴奋得不得了,几天天发生的事情,她似乎都忘了,一会儿捉着我去买这买那,一会儿又和女友们看婚纱了,她不让我和她一起去挑,说我的审美差。在空闲的时候,我一直思量着纠缠在心头的一连串疑问,有几次显得心不在焉,惹得晨露生了气。但是,我不安的感觉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强烈,而我又不能跟晨露表明。
  我打算和晨露一起辞职,回到南方的故乡从头来。然而……还是等一阵子再说吧,我思忖着。我还是想揭穿宇文晓的秘密,因为,那晚想杀我的“人”,即使不是他,也和他有绝大关系!
  这天,晨露下班回家后,一脸不高兴。我问她怎么了。晨露说,当天在公司她和宇文晓本来谈着我们婚假的人手调配,突然,宇文晓却说要晨露在婚假前尽快把他的画像完成。
  “当时,我不好说什么,但他怎么这样不近人情。我很委婉的说请他等到我们婚假回来后再把画给他,这样,我也有充分的时间把画像画得好些,可老板却执意地说这对他很重要。星,你说,他到底怎么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不讲理的。”
  “没事,不就画副画吗?你随便勾两笔给他不就得了,”我言不由衷地说。
  “本来约好几个同学明天一起去把婚纱去回来的,看来,只好你去了。”
  “没事,我去就我去,我还没看过那件漂亮的衣服呢!”
  但晨露在第二天还是和我一起去了照相馆照结婚照,没有再说画画像的事情。我有点担心,但,也随她了。
  在公司,宇文晓也没怎么追问晨露画像的事情。而我却加倍地留意宇文晓的一举一动,当然了,我小心翼翼地不让他发现我的意图。我旁敲侧击地从公司的老员工那儿打听有关宇文晓和他的家族的一切事情。但是,有用的东西却很少,都是些尽人皆知的老传言。不过,有一件事,我认为值得推敲:自从上个月,宇文晓的叔叔病故后,他的独子也染了那怪病,从国外回来了,就在郊外的那大宅子里头养病。
  我绞尽脑汁地推想着:国外的医学很多方面比国内要好,那宇文晓为什么不把儿子留在外面医治,却要把他接回来呢?他家里的病人一直都是在那座诡秘的大宅子里头养病的,这又是什么原因呢?还有,如果宇文晓真地像我以前认为的那样,对亡妻情深意重的话,那么,为什么那天我在他家里连一幅他妻子的画像或者照片都没看见,甚至连一幅与他和他的家人有关的照片都没有。我接触过的很多人,在书桌上通常都摆放着一张和家人的生活照,像我们公司里的老张、老何他们几个,在桌子上都压着一张他们老婆或者小孩的照片。宇文晓的这些习惯都是值得怀疑的。
  然而,不顺心的事情却接着来了。我居住的城市现在突然流传起一种疫病,连医疗主管当局都搞不清楚病源在哪里。市面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有人说是鼠疫,有人说是死人瘟。这疫病大家都说是从南方过来的,极其容易传染,尤其是在食肆等公众场合。我和晨露的婚事不得不因此推迟了。
  这天早上,我在日报上看见这样的消息:我市著名的评论家石原于昨日在寓所自杀,经抢救无效,在今天凌晨去世。石原曾发表多篇艺术和文学专论,获得多项荣誉。他曾以“血魔”的名称在多个网络论坛发表文章,深得网友们的喜爱和尊敬……
  看了这则新闻,我心里很难过。一者,我把“血魔”当成自己的“艺术指导”好一段时间了,虽然大家在现实中并不认识,但我对他也是非常地尊敬。二者,我原本还打算再问他一些关于灵异的事情,因为,那次的网络聊天使我隐隐觉得他对我揭穿宇文晓的秘密有很大帮助。可惜……
  我在家里和晨露谈到了“血魔”的死。
  “人怎么就这么容易自杀呢,尤其是名人?”
  “报上不是说,石原是因为在他研究的领域很久找不到突破,患了忧郁症,所以才自杀的吗?很多人对自己所的工作、事业、爱情太投入了,一旦碰到挫折和障碍,很容易就想不开的。人就像风筝,没有一根线飞不起来。但线拽得紧了,飞不高;线断了,就坠下来了。”
  “晨露,不要离开我,你是我这只风筝的线。没有你,我也会掉下来的,”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一把将晨露抱得紧紧的。
  “傻瓜!”晨露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白了我一眼,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额头。
  这时,我仿佛又听见在背后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夜晚,我在网上进入以前“血魔”常去的论坛。我记得他在那儿曾经发表过不少关于灵异东西的言论。我搜索了他的文章,在其中有一篇是写西南的少数民族中的血蛊。在文中提到,传说中的血蛊可以使人的魂魄不灭,但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加详细的叙述了。
  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血”!这让我联想到宇文家族中的那种怪病。同时,我突然想起了宇文晓送给晨露但结婚礼物的那把玉锁,还有晨露家传的那把,两者很有可能会让我找到一些头绪的。
  我决定先从晨露和宇文晓两家人的过去着手查起。


第八章

  “晨露,连你不知道你家那把玉锁的来历吗?”
  “我不是告诉你我已经问过我妈了吗,小气鬼!她说这是好几辈前就传下来的了,但具体的来历真地不清楚了。你呀,还恼我收了大老板那份礼吗?你别疑神疑鬼的了,好不好?”
  “可是那天晚上真地是有东西把我抓到天台的!我当时就想和你说的了,但怕你担心,就一直没讲……”
  “好了嘛,你别找借口了。你喝成那个样子,天塌了也不知道的。”
  “……”
  “星,我们请一礼拜的假,到我乡下去吧。这里现在弄得很可怕,说那个疫病死了好几百人了。你这段时间经常往外跑,我很担心你。”
  “也好,我们明天就向公司请假吧,”我握住晨露的手,看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心里甜丝丝的。
  第二天下了班后,我回到家里正在收拾行李。晨露接着也回来了,但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我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轻轻地搂着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
  “晨露,怎么了?”
  “星,你猜得没错。大老板真地对我别有用心……”
  “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了?”我心里一紧。
  “我今天向他请完假,但下午,他来电话叫我去看几幅画。我到了他的书房,他就那么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脸色却白得怕人。后来,我跟他说,如果他身体不舒服的话,我先走了,等销假后再来。
  “这时,老板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他的动作快得可怕—对我说,叫我留下来,叫我跟他在一起,还说什么一起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直盯盯地看着我。他说的话很奇怪,而且很可怕,说我回来找他了,没有忘记以前的话,还一直叫我‘馨儿’,说他一直在等我。星,我很害怕。我拼命地喊,我是艾晨露,说他认错人了。老板发了疯一样,说我不认得他了。
  “他说,当年我答应和他画一张画像的,他好想好想能够看到。他一直问我为什么。后来,他抱着头冲了出去。星,我很害怕,真地很害怕。”
  “晨露,不怕。我不会让你你受到伤害的,”我紧紧地抱着我的未婚妻。晨露在我的怀里抽泣着,泪水沾湿了我的衬衣。
  “晨露,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我带着晨露,两人什么都没拿就直接跑到车库上了我的车子。我现在心里唯一想到的是尽快和她一起离开。
  见鬼!车子竟然在半路上抛锚了,而且还是在半夜。
  我和晨露站在公路边,扬手拦截路过的车辆。但就是没有一辆肯停下来。晨露紧紧地挽着我的手,头贴在我的肩膀上,咬着嘴唇;而我心里头也乱了方寸。
  晚风吹得很急,天上的浮云一片片地掠过昏黄的残月,公路两边的杨树被风吹得直摇晃。我们已经在路上站了两个小时了,来往的车辆越来越少。我也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晨露,你先进车子里面歇歇吧,我在外面等。”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这时,我又仿佛听见那个神秘的声音在旁边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我控制住心头的恐惧,紧紧地搂着晨露说:“那我们一起进去吧。等天明了,再想办法。”
  “恩。”
  我也不知道在车里头睡了多久。突然,一道亮光从后面射进来。我睁开眼睛,往后视镜看了看。只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我们的车后。我连忙叫醒晨露,一起走到车外。后面车子的车头灯很亮,照得我眼睛都花了。我们走到车面边,车窗慢慢地摇了下来,到一半的地方停住了。我弯下腰朝里面的人说道:“我们车子坏了,您可以帮忙把我们送到前面去吗?有旅店让我们下就行了。”
  “上车吧,”车里的人打着哈欠说道。
  “谢谢。”
  我连忙先让晨露进了后座,然后叫司机把车开到前面,将我的车子栓着拖走。当车开上路走了一小会儿,我闻到车里有一股雪茄味从司机那儿飘了过来。我心头猛然一跳,抬头一看, 我禁不住大惊失色——原来司机正是我们的大老板宇文晓。


第九章

  “星,醒醒,我昨晚作了个奇怪的梦!”晨露摇着我的肩膀,我惺忪地张开眼:“晨露,你没事吧,宇文晓没有伤着你吧?他人呢?走了?”
  “星,你也梦见他追我们来了?”晨露的脸上仍然带着惊惶,她的梦一定也非常的可怕。我将自己的梦向晨露说了,晨露更加吃惊了,睁圆了眼睛看着我,摇头说:“我的也是这样,星,我怕!”
  晨露一下扑进我怀里,哭了起来。
  我一边安慰着我的爱人,一边搂着她走出车外。天已亮,但正下着小雨。我们又在路旁等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一辆车肯停下来,帮我们把车子拖到最近的一家加油站,把车修好。我们不敢再自己驾车上路,到了前面的一个市镇后,找了个停车场把车放好,我们就改坐长途车赶路。
  经过三十六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达了湖城——晨露的家乡。我们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可以稍微放下了。见了晨露的父母,我们不敢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两位老人,只说是公司因为见疫病闹得凶,所以暂时停业,等一切平息后再开门。
  湖城的市面倒很平静,疫病的谣传似乎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厉害。而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天也过得比较安稳,不那么提心吊胆了。但我仍然担心宇文晓会突然出现,因此,我还是放心不下晨露的安全。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也只好事事留心提防而已。
  这天傍晚,我和晨露在上街买东西,回来的时候,经过一条小巷。晨露对我说,他们以前在这里有一所老房子。但十几年前,湖城发生过一次小地震,他们的房子坏了,就搬了出来,一直都没有回去过了。
  “哦,”我心里头一动,暗自留了心了。
  “星,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害怕了。”
  “我也一样,”一股暖流在我的心头涌动,我低头在我的未婚妻额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第二天,我对晨露说,想到他们的老房子里头去看一看。晨露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
  “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还是留在家里陪爸妈好。”
  “星,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晨露……”
  晨露家的老房子是一幢两层的民房,带个小院子。栓门的的锁早锈坏了,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砸开。刚进了客厅,就“簌簌”地被我们震下一大堆灰尘来,里头的蜘蛛网厚得像蚊帐似的。除了几样破家具,什么都没有;房间也是空荡荡的。我扶着晨露上了二楼,迎面就看见屋顶的一根梁子折了,掉下来插在地板上,碎瓦片掉了满地。
  “晨露,你们家里的旧东西全都搬走了吗?”
  “应该是的,那时我还小,记不大清楚了。以前,那些老古董都是堆到那边的小阁楼里头的,梯子就在那儿。”
  我顺着晨露 的手看过去,那道木楼梯早就没剩几级阶子了。
  “晨露,我想上去看看。”
  “恩。”
  “你在下面等我,这里不安全,你就别上去了。”
  “不,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
  “你这个小粘粘。”
  阁楼里头现在已经成了鼠雀蝇虫的礼堂了。一进去,几头老鼠就从我们的脚下窜了出去。晨露把我抱得紧紧的,头枕在我的肩上。我们小心翼翼地从瓦砾上走过。我把几个倒下来的箱子柜子扶好,翻看里面的东西。找了大半天,但除了一些破烂外,什么东西也找到。我失望地看了晨露一眼,准备和她回去了。这时,晨露被地上的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倒在我的怀里。我扶稳了她,不经意地朝地上看了看,原来是一幅破布,被压在我们身边的柜子脚下,结成的圈子正好把晨露的脚给套住了。我蹲下把破布拉开,却从柜子底下拉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出来。


第十章

  我捡起那个补包,解开几重的包裹一看,原来里头是一个小小的镶金边镂花鸳鸯银妆镜盒。我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个红线同心结,便再无他物了。我刚刚以为找到了一条线索的兴奋心情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唉,白费劲了。晨露,你怎么了?”
  晨露望着盒盖背面的铜镜,突然捂住额头,脚底一软,打了个踉跄。我急忙搀着她。
  “没事了,刚才突然头晕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你出来的时候穿得那么少,这里风大,你着凉了。”
  “现在没事了。星,我想起来了。我妈说这个盒子是放我家的那把玉锁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弄丢了。谁知道原来落在这儿了。”
  “是吗?但就这个盒子也看不出两把玉锁之间有什么关系啊……”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一连好几天都下着泼瓢大雨,我和晨露留在家里,看有关疫病的新闻。我一边苦苦地思索着两把玉锁和妆镜盒之间的联系,一边跟晨露的母亲询问它们的来历。但她母亲也只是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家传的宝贝;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天晚饭后,晨露在饭厅里收拾碗筷,我就在房间里头拿着盒子与晨露的两把玉锁逐一细细地端详着,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公司的一个董事老郭打来的。
  “喂,喂,小郑吗?我是郭育新。你小子倒清闲啊,你知道我们这里的疫病闹得多凶吗?什么,你看电视当然不知道那么多啦。哎,连我们公司都因为这个发生了大变故了!宇文总裁和他的公子都先后染了病,他儿子几天前死了,总裁在昨天也走了。今天董事会召集了紧急会议,公布了总裁的遗嘱,他手上所有的紫玫瑰公司股份全都移交给市政府了。公司里头现在正准备安排新的架构,你们夫妻俩尽快回来吧,财务有好些东西等你处理。哎,不多说了,我忙死了,你们快点回来啊。”
  “什么?”我正想追问一下详细的情况,但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我心里头这一惊确实不小。不过,至少我和晨露可以摆脱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纠缠了。可是,这一切似乎来得太过突然,事情就这么简单地了了吗?我的脑袋绞成一团乱麻了。
  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拿着的盒子摔到地上了。盒盖背面的铜镜掉了出来,还有几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散在附近。我茫然地把几张纸片拾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几封信;它们都不知道是很久前的什么年代写的,是用文言文写在十六开大小的宣纸或者玉扣纸上的。信纸都发了黄,但保存得很完整,信里的笔迹肆意飞扬,而且很有点眼熟。
第一封信
  “馨妹如晤:兄自抵闽,得总督范公垂顾,襄理吏务。安好,妹毋多念。然近日闽内纷扰,郑伪蠢动,海警频传。兄以公务不日赴湘南。妹保重。异日衣锦还,不忘别时之誓。康熙十三年十二月初七 默手书”
第二封信
  “馨妹如晤:吴逆侵湘,闻天兵将至,隔江而峙,逆焰嚣张。闻沅州陷,兄欲投笔,执缰军前。昨范公书至,荐兄赴浙于总督李公麾下。然闽中鸣剑之心,已非一日。兄恐东南有变,范公存玉碎之心,左右无一得力者护公安全。兄明日即返闽。妹保重。 二月初一 默匆匆”
第三封信
  “馨妹如晤:兄得李公超擢,为右营管带。吴逆部曾某业为李公肃殄,黄岩一役,逆部几覆。……”
第四封信
  “馨妹如晤:余入滇剿吴逆残余,天兵所至,逆皆披靡……连家郎君书香门第,自妹得此佳俦,余心亦慰。妹毋再以余为念,珍重珍重。默顿首”
  我思忖着,这几封信里所说的事情已经是几白年前的了。吴逆,大概是指的吴三桂,那么署名为“默”的写信人岂非康熙时的人。他跟晨露的祖辈之间有什么纠葛呢?看样子跟“馨妹”是一对情人,但后来却没有成为眷属。信是藏在妆镜盒的夹层里的,要不是我这一跌,还发现不了。
  “‘馨妹’?”我猛然间记起那天晨露说宇文晓喊她“馨儿”。一想到这儿,我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寒意,脊背冷汗直冒。
  “星,你在看什么?”
  晨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我抬头,失神地看了她一眼。
  “你给谁写的信呀?”
  我还来不及把这几封信藏起来,就被晨露一把夺过去。晨露看了,脸色“唰”地变白了。她拉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星,他叫我‘馨儿’,他叫我‘馨儿’!”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晨露的母亲在外面问。
  “哦,我们没事,我吓晨露玩儿呐,”我连忙跑出去,对老人说。然后我把房门关上,抱住晨露,轻声说:“你别胡思乱想,你刚才那样子会吓坏你爸妈的。”
  “星,我怕!”
  “不就几封信吗?”
  “不,宇文晓上次那样叫我,还说我回来找他了。这些信,都几百年前的了。星,老板真地是个妖怪!”
  “不怕,不怕。我还没有跟你讲呢,刚刚老郑来电话说,老板父子得了疫病死了。他叫我们回去,公司里有事情等着办呢。”
  晨露又一次惊讶地看着我,摇着头。
  “真的,不骗你。而且,哪有人活几百年都不死的道理?先不说宇文晓跟这些信有没有关系,但他也才四十来岁,就算他的家世有点诡异,不过,他们家的人也是有生有死的。”
  “星,我害怕,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晨露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喃喃着。
  “傻丫头,一切都过去了,宇文晓已经死了,千真万确。”
  然而,我的脑海里头却是一片混乱,就像是一堆糨糊,被一根棍子搅得一团糟。
  我安慰着我的妻子。晨露惊刚才的一吓,显得很累。我搂着她,轻轻地说:“不管怎样,有我护着你。”
  “恩。星,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怕了,只要和你在一起。”
  晨露在我的怀里歇着了。我的眼皮也重得直往下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自己也沉睡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晨露已经起来了,不在房间。
  “晨露,我们今天还是回公司看看吧。”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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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妈,晨露呢?”
  “她不还在上面吗?快叫她起来,都几点了,她要上班的话,不迟到才怪呐。你呀,别太宠着她喽。”
  “哦……她、她刚起来,可能去洗脸了,”我心里毛了起来,我在问晨露妈妈前已经在屋子找过她了,但找不到!
  我连忙跑回房间。晨露的手机一声不响地躺在化妆台上,她的手提包和大衣好好地挂在衣架上;一道沉默的阳光照着写字台上的妆镜盒,打开着——但两把玉锁却不见了。
  我的妻子——晨露失踪了!
  我用双手捂着脑袋,狠狠地抓着头皮。我张着嘴巴,却喊不出来,心里跳得厉害,像被人用大桩子一下接一下地猛杵着,整个脑袋就如同套在大铜钟里被人“哐”地敲了一下,两只耳朵“嗡嗡”直响。
  “晨……露……”我咬着下唇,但妻子的名字还是从牙齿缝里迸了出来。泪水“刷刷”地淌下我的脸颊。
  但我很快就清醒过来:我不能够让晨露的父母现在就知道这件事情。我提起T恤的把脸擦了擦,从门缝里望楼下看了看,晨露的母亲正在厨房里张罗,她父亲去公园还没有回来。我急急忙忙把我们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幸亏我们只带了些随身的物品。我下了楼走到门口,向着厨房喊:“妈,公司刚才来电话说有急事,我和晨露现在就回去了。晨露,你快去截住那辆的士!”
  “哎,就这么急吗?吃了早饭在走。”
  “不,公司里的事情很急。我们不吃了。妈,我们上车了。”
  我一边回答,一边朝外“夺路”而走。一路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我趔趔趄趄地冲到马路边,叫了辆出租车径直去越城。到了我和晨露换车的镇子,我换回自己的车,朝越城郊外宇文晓的大宅子疯了似地开去。
  宇文晓家的大门紧紧地闭着,我站在门口,仿佛面对着以前的大老板,阴沉而有一种莫名的压力。现在还是下午,但整个大宅子却显得非常幽森,阳光照到高大的围墙边仿佛就被挡住,凝固在宅子外。我对自己说,要镇定,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一定要镇定。我按响了门铃,等了半晌,那个看家的老头忠伯才从小窗里探出头来。他看着我,既不开口,又不开门;那对浑浊的眼睛似乎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有的。
  “忠伯,我……我想给宇文先生父子上炷香。”
  “这里没人了,也没有设灵位。老爷和少爷昨天已经化了。要祭奠老爷父子,你去福源坟场吧。”
  “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忠伯“哐”地一下把小窗户给关了。
  没办法,我只好先折回公司。紫玫瑰的几个董事刚好都在,他们正商量着公司的新安排。我把财务的报表和其他相关的东西整理好,叫人给他们送去。会后,郭育新过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去参加会议。我推搪说不舒服,精神很差。
  “那你也得小心点,现在这病很猖獗。哎,你的太阳呢?”
  “晨露感冒了,要迟些才回来,”我脱着脑袋装做头痛的样子,其实我也是快支撑不
住了。
  “哎,那你让她多歇一段时间吧。反正真阵子公司有你也就行了。替我问候郑太太哈。职员们现在也还没上班。唉,这疫病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过去……”
  “郭董,我把要紧的事情向老刘讲过了。这几天我也想到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我不在公司的话,有事就找老刘吧。”
  “也好,你自己小心点。”
  “哦,对了,郭董,老板父子怎么会突然得了病,而且走得那么突然。”
  “世事真说不准的,说走就走了。我听他们家的忠伯讲,宇文先生在他儿子回来后不久就染了病。唉,也不清楚到底是谁传染给谁的。昨天我们刚送完他们父子。哎,那么大的家业……”
  我听郭育新唠唠叨叨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没心思再听下去,找了个借口就回家了。
  看着我们的新房,空荡荡的,我心头的剧痛一阵接一阵。我打起精神来,把自己一路想到的东西写在记事本上:
  1-宇文晓家族的怪病跟血有关,“血魔”提到西南少数的“血蛊”。
  2-在晨露家找到的信,“默”和宇文晓的关系,“默”曾经到云南征剿……
  我苦苦地思索着。这时,晨露家来电话了。是她的父亲:
  “星魂,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今早回家的时候见你一个人魂不守舍上了一辆出租车,连我喊你你都听不见。但晨露妈说你和晨露一起走的。”
  “爸,没事的……”
  “真地没事就好。你们上次去我们老屋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看你们这趟回来就有些蹊跷。她妈跟我说,你们一个劲地问她有关那把玉锁的事情。星魂,你说老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爸,的确没事,”我心乱如麻,但还是强装镇定。然而,我的声音还是出卖了我。
“好,那你叫晨露接电话,我来问她。”
  “晨露还在公司没有回来……”
  “我打她手机她怎么不接,你给她电话,叫她马上回我。”
  “爸,”我终于控制不住了,大声地哭了出来:“晨露失踪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晨露爸爸当时的惊讶不啻于我发现晨露失踪时的样子。
  “郑星魂,你们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当时不报案?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女儿的事?”
  “爸,爸,您别激动。我也不知道怎么跟您解释……”
  “你不用解释,好小子,我倒一直看错你了!我们晨露到底哪样亏待你了?”
  “爸,您先听我说……”
  我把这两个月来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粗略地和晨露父亲讲了。老人听了半信半疑,坚持要马上报案。接完电话,我颓然地跌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第十二章

  我现在成了公安局的重点怀疑对象,三天两头被传去问话。我不敢把宇文晓的怪事跟他们说,只是将我们离开越城前晨露和他会面的事情讲了。刑警在我家做了几回勘察,又到紫玫瑰公司向那里的人了解情况。现在公司的人也把我当成了嫌疑犯,郭育新一见我就尽打听事情的经过,有些人见了我就躲得远远地,用奇怪的目光看我;高层也对我不大信任了,让我休假,把事情弄明白了再回去。
  晨露的父母也从湖城赶来。我一边安慰着两位老人,一边将事情详细地和他们说了。尽管我不想让两老担心,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计可施了。晨露妈妈哭得晕过去几趟了,他爸爸后来虽然相信了我的话,但他还是责怪我当时为什么不马上报案。我无奈而疲倦地答道:
  “我说了,他们谁会信呢?” 刑警就不相信我是无辜的,但他们也无法说明我有什么“作案”动机,而宇文晓又已经死无对证了。
  “星魂,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也觉得事情太过离奇了,你大前天晚上说的话我也没跟警察讲。唉,我们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把晨露找回来!”
  晨露已经失踪一个礼拜了。这些日子里,我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筋疲力尽;除了要到公安局回答问话,其余的时间我就自己当起侦探来。我悄悄地去了宇文晓的大宅子两次,但都只能够在外面转悠,根本进不去。我在市立图书馆查找清史和清人的笔记,希望能够找到有关那个“默”的一些线索。但我只发现信的内容和日期跟历史上发生的三藩之乱相吻合外,其他的就一无所获。在“默”写给“馨妹”的第四封信里,他曾经提到自己“得蒙天恩,超擢再三。上于去岁赐余双眼花翎,今皇恩浩荡,霖泽复降,领少保衔,赐黄马褂,登台挂印,统川陕西两地营兵”等等。那么,“默”在那时应该已经是一个封疆巨吏,方面大员了。但是,当时的历史上在川陕滇除了赵良栋,莫洛、王辅臣等几个声名显赫的人物外,根本就没有“默”或者“宇文默”这人,连“宇文”这一姓氏也没出现过。而且,正稗两史上提到的人物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偏偏这个“默”却是个“无头鬼”。
我问过郭育新关于宇文晓家族的一些事情,因为他们两家有两三辈的交情了。郭育新说他的祖父曾经说过宇文家似乎是从缅甸贩卖玉石起家的,四十年代后期迁到了台湾,八十年代才重新回来。郭育新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再没有更详细的资料。不过,我从郭育新的口中知道了给宇文晓的叔父治病的医生的姓名和住址。
  我综合了一下自己得到的资料,得出一点结论,就是如果宇文晓真是一个老妖怪,那么,他和石原所讲的云南“血蛊”有绝大的关系。
  我走进市立医院的大门,踌躇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向陈医师打听宇文晓家的“怪病”。我只好硬着头皮把来意告知他。
  “您要知道,我们当医生的有义务保密病人的资料。您的要求,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了。”
  “陈医生,这个病历对我来说,是性命攸关的……”情急之下,我惟有把发生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这太离奇了吧,郑先生?我是学医的,你说的事情在科学上根本立不住脚。”
  “陈医生,但人现在确实是失踪了。我也是没办法。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冒昧地到这里来了……”
  陈医师站起来,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跺着,沉吟了好一阵子,然后抬头说:
  “好吧,不过你得保证不能够有第三个人知道。”


第十三章

  “宇文先生他们家里的人所患的病,我是从来没见过的,医学上也没有先例。就我的临床诊断,他们一旦患了这个病,就跟植物人没什么两样了。而且,他们体内的血液循环非常奇怪,一天的时间就需要正常人几个月的新陈代谢所需的新血数量,仿佛被‘吃’了一般。如果不是像他们那样的有钱人,谁也耗不起呀。”
  “那他们还有什么其他怪异的病征吗?”我刚想追问,一个护士就慌慌张张地撞了近来。
  “陈医生,血库里的血浆又少了,您过去看一下吧!”
  “好的,我马上来——哦,郑先生,我对这个病的了解也就这么多。对不起,我有事得去那边一趟,失陪了。”
  虽然陈医生的这番话对我寻找晨露的帮助不是很大,但那个护士进来说的血浆丢失一事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隐隐觉得这跟宇文晓有关!
  离开医院,我直接去了石原的家,向她的遗孀了解一些关于他在灵异方面的事情。
石原夫人招呼我坐下,我说明了来意。
  “石夫人,真地很抱歉来打搅您。但我想了解一下石先生关于西南少数民族中有关‘血蛊’的事情。请问您可以提供一些石先生生前对这方面的一些著作吗?”
  “‘血蛊’?”石原夫人听了我的话,似乎有点惊讶:“这是以前我和他说的。”
  “啊,是吗?那石夫人可以和我详细说一下吗?”
  “这也是我从家乡听回来的传说罢了。我的故乡是滇缅边境的一个小镇。一直以来,就有很多希奇古怪的事情在那儿流传。但没有人能够肯定它们的真假。‘血蛊’的来历也很久远了,听老人们说,要行这个巫术的,一般是生前有什么心愿未了,或者要报冤仇之类的人。据说,行‘血蛊’的人,必须自杀的,”说到这里,石原夫人的神色变得黯然了。
  “很对不起,让您……”
  “不要紧,”石原夫人略略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当下蛊的人念了咒语,自杀之后,那他的灵魂就可以留在阳间,但他必须不段地以鲜血来凝固阴元,不然就要形神散灭的。而且,行了‘血蛊’的魂魄忌讳雷火,被雷击中了,照样要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可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这蛊的咒语和仪式了。石原也是听了我讲了这个传说后,记下来当怪谈的。”
  “石夫人,那么关于‘血蛊’有什么故事没有呢?”
  “我家的祖上倒是流传了这么一件事。大概是吴三桂造反那时的事情了。我有一个祖辈曾经是清朝的一位将领,他所在的那支军队就捉到并处决过一个会‘血蛊’的巫师。”
  “啊!”这个故事引起了我非常大的兴趣,可能线索就在这里了。
  “是的,‘血蛊’就是那时开始失传了。我祖父讲,那个祖辈军中的元帅亲自处决了那个巫师。”
  “那……石夫人,您有关于那个元帅的故事吗?”
  “听上辈的人讲,那个元帅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我的那个祖辈是他的亲兵,所以才知道一些事情。那个元帅的姓名我也记不清了。本来,他在平定云南时立了非常大的功劳,但不知为什么,在打完仗后他却上书恳求当时的皇帝收回他的所有封诰,还说什么‘史不留名’。听说当时皇帝很震怒,但最后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最后,他就不知所终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些。”
  “很感谢您,石夫人。您刚才说的对我帮助非常大。”
  “没什么的,希望您能够早日找回您的妻子。”
  “谢谢。”
  走出石原家时,我心中对整件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第十四章

  我开着车往家走。路过一个超级市场时,我想起有几样东西要买,于是就把车停好,走了进去。当我刚进大门时,看见一个人从十多米外的另外一道门里蹇了出去,背影有点眼熟。我留神看了看,认出是宇文晓家的忠伯。我看见他推着满车的东西,慢慢地走向停车场。我心里嘀咕着,他一个老头买些什么东西,这么多。于是我在商场里兜了几圈,然后走到忠伯出去的门口对着的那几张收银台,向其中的一个收银员说:
  “劳驾,刚才有一位老人家在这里买东西,把钱包给落下了,请问您有没有看见?”
“先生,您说的是谁呀?这里客人这么多,我们怎么记得住?”
  “他是我叔叔,才刚刚走的。我是和他一起来的,正想开车走,我叔叔却说钱包丢了。就是刚从这里出去,满脸的皱纹,背驼着,走路很慢的那位,您有印象吗?”
  “哦,您说的是忠伯啊。阿明,刚才忠伯是在你那边结帐的吧?你有没有看见他的钱包落在桌上了?”
  “我看一下——没有哇!我记得他刚才把钱包收好的了,我还叫他小心点。”
  “哎,老人家就是记性差,我回去跟他找找吧。我叫他不要一次买那么多东西了,他又不听。”
  “以前他那大宅子都是打电话来让我们送过去的,但自从他的老爷宇文先生死了后,都是他自己来买东西的。不过也奇怪,他一个老头也买一些女性用的东西,我刚才还跟他开玩笑来着,哈哈……”
  “谢谢你了,我回去再帮他找找吧,唉,怕他等急了。”
  我心头的疑窦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晨露百分之九十九是被藏在宇文晓的大宅子里!不然,像刚才那个收银员说的,忠伯一个老头怎么会买女性的东西;而且,他上次肯定是撒谎,说宅子里没其他人了——至少这类东西不是他自己用的。
  我东西也不买了,直接回到停车场开车回家。我向晨露的父母说,我已经找到有用的线索了,让他们放心,我很快就能够把晨露找回来。
  到了晚上,我实施了第一步的计划:到市立医院侦察血浆丢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坐在走廊的一个角落里,装作是陪人来看急诊的。我支着头装打瞌睡,眯起眼睛盯着医院的大门口。隔一阵子,我就到医务大楼后走几转,看看那里的血库有没有动静。
将到半夜的时候,我累得快支撑不住了。突然,我的心头“扑扑扑”地一阵猛跳,一下子惊醒过来。我张眼四看,除了几个护士在忙着,没发现其他什么奇怪的现象。我站起来,又转到大楼背后。我走出走廊,一拐弯就看见一个黑影从住院部的楼上“飞”了出去,越过围墙消失了。我急忙冲到门外,开着车就往医院的后面追去。
  当我把车开到刚才那个黑影消失的地方,远远地,就看见有一辆车在前面飞奔,我一眼就认得那是宇文晓的积架跑车。我开足了马路追着它赶,一直追出郊外。当离宇文晓的大宅子不到十公里的地方,前面那辆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接着在路边停了。从车里走出一个人来:佝偻着背,满脸皱纹。
  是忠伯!
发表于 2005-1-18 08:1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我来挂上去吧,大家欣赏。
 楼主| 发表于 2005-1-20 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怪谈之锁盒记》(增改版,第十五章至终章)
第十五章

  忠伯站在公路中央,脸朝着我来的方向。我连忙一个急刹车,在他前面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下。我走出车外,顺手把放在档杆下的一把螺丝刀提在手里以防不测——我现在已经不认为站在我车前的是一个龙钟虚弱的老人,而是像宇文晓一般的“怪物”。
  忠伯一动不动地站着,在惨淡的月光下,仿佛是公路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根朽木。他那一对浑浊的瞳子木然地“盯”着前方,一撮白发被风吹得在他那沟壑纵横的皱脸上乱晃。我走到他跟前,开口问道:“忠伯,请你告诉我,宇文晓是不是还在世上?我的妻子晨露是不是被你们藏在大宅子里了?”
  忠伯像聋子一样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去医院里偷血,去给练了‘血蛊’的妖怪!你说,你们把我的妻子怎样了?!”我几乎失去了理智,发了狂一样向着忠伯大喊:“我不怕你们!你们绑架了她!你们还我的妻子!宇文晓,你出来!”我一边喊,一边向那辆的跑车冲过去。
  就在我快要跑到车前的时候,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把我撞飞了。我跌倒在自己车子前的地上。我爬起来,看见忠伯的左手抬了起来,拦在前面,毫无表情的面孔就像一张破败的皮革。
  “你们到底是什么妖怪?你们还我的妻子!”我已经变得歇斯底里了。
  “你还是回去吧,”忠伯缓缓地说,但我发现他的声音是那样地苍凉,而且竟然有一种让人难以描述的哀伤。
  忠伯说完,转过身大步向他的车子走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我“扑”地跳上前去,想扳住忠伯的肩头:“你们把我的妻子还给我!”但我抓了个空,忠伯的人突然不见了!
  “你的妻子?馨儿是我的妻子!”在我背后传来忠伯的声音。不,第二句却是宇文晓的声音!虽然我已经豁出去了,但听骤然间到他的声音,却依然不寒而栗,狂怒,又像在嚎哭:“你曾经从我身边把她夺去一次,这次她是我的,永远属于我的!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再夺走!老天,我再不让你把她夺走!”
  一个黑影从背后顺着我脚下延伸向前,长发的投影在地上舞动。我转过身去,背紧紧地靠在宇文晓的车门边。然而,我看到身后站着的仍旧是那个忠伯。我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但我还是挣扎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不管他是人是鬼,是神是魔,我也必须从他手里救回我的妻子!一想到晨露在他手中,我心里头的恐惧就逃得无影无踪。我挺直腰站在忠伯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
  “你到底是谁?你一直藏头露尾,但我却不怕你,老板,宇文晓!不,宇文默宇文大将军!”
  “哈哈哈……”忠伯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刺耳、狂妄,但又是那么苍凉和哀伤。
  “哈哈哈,说得好,这身臭皮囊,要它何用!”
  话音刚落,忠伯的身体就倒了下去。在忠伯原来站立的地方现出另外一个“人”来,在路灯的照射下,他的脸非常苍白,没有丝毫血色;轮廓和五官和我以前所见的宇文晓有几分相似,但绝对不是“他”,身形也较宇文晓高大;这个“人”的目光依旧那样地冷,那样地深沉,但更添了许多悒郁,当他注视我时,那道霸气冰水一样灌在我心头;一头长长的黑发和原来的宇文晓一般,披散在两肩;他身上穿的还是黑色的紧身晚礼服,而不是我想象中的雀翎官帽,朝珠蟒袍,就如电影里头的僵尸那样。
  当直面这个几百年前的阴魂那一刻,我却是出奇地冷静。不知为什么,原先的愤怒和恐惧被一种莫名的勇气所取代了。我的话音镇定而清晰:
  “宇文将军,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也不管你有些什么能耐,我只想向你讨还我的妻子!”
  “我已经告诉过你,馨儿不是你的妻子!她不再是你的人了!”宇文默突然暴怒起来,双臂一振,当胸揪住我,腾身跃到空中。我用手抓死命住他的腕子,嘴里大声喊道:“她不是你的馨儿,她是艾晨露,是我的妻子……”
  我的喉咙被宇文默的一只手扼着,就像被他抓到楼顶的那天晚上一样。我挣扎着,但渐渐地失去了知觉。迷糊中,我只听到他不停地说着:
  “她是馨儿,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


第十六章

  天上下起毛毛小雨,雨滴打在我的脸上,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睁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忠伯、宇文默、黑色的轿车都不见了。我仰面朝天地躺在一条小路上,我的车子就停在身后。天还没亮,我看了看手表,清晨五点还没到。我用手摸着脖子,昨晚被宇文默掐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让我奇怪的是,他两次都没有取我的性命。我从泥泞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回车中。我难忍心头的悲痛,握起拳头狠命地朝方向盘捶打着,眼泪顺着脸颊流过我紧咬着的嘴巴,混着唇边渗出的血滴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打起精神来,把车开回城去。我到公安局报了案。和我记录口供的警察一边写着,一边频频抬头看我,眼中满是怀疑与惊讶。我太疲累了,以至在讲述整个事件时不得不中断好几次,停下来让自己喘口气。之后,我带着几个刑警一同去了宇文默的大宅子。
  同来的那个姓高的刑侦队长在宇文家大宅子前按了数次门铃,没人应门。虽然这里自从“宇文晓”父子“死”了后就只有那个“忠伯”一个人住,这套物业以及里面的一切,也是“宇文晓”写下遗嘱赠给他的。因为宇文家背景的关系,所以市公安局的人也不敢轻易破门而入,他们就在大门外请示了市里的有关头头,等上面的指示。后来,市里派了一个什么秘书来,是负责接管宇文家财产的。他说根据“宇文晓”的遗嘱,宇文大宅现在是属于“忠伯”的;但是因为目前情况特殊,市里委派他前来协调破案工作,让我们直接撬门进去。
  宇文家的大花园静得像深山里一座古墓的墓穴,在大白天却连一丝鸟鸣虫唧都听不见。而里面所有的屋子和房间的门都紧锁着,刑警们逐一把门撬开,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但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心力交瘁。高队长走过来,向我摇了摇头。
这时,院子里有人喊:“高队,有情况!”
  我们连忙冲出去,一个刑警领着我们到了后院的一间小房子前面,指着里头说:“高队,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忠伯的尸体。”
  经法医的检验,忠伯是瘁死的,属于自然死亡,死亡时间跟我说的宇文默显形的时间吻合。这是我们到目前得到的唯一结果。高队长安慰我说叫我不要心急,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破案的。
  但是,这让我怎么能够安心!
  接着的几天在茫然而毫无头绪中过去了。但我依旧不死心,因为,我坚信晨露一定是被宇文默藏在大宅子里面,只不过我和警方发现不了这个隐秘的所在。
不行,我一定要再去一趟那里!
  但是,宇文家大宅已经被公安局封锁起来,而我又不想通知高队长派人同去,以免打草惊蛇。这时,我想到了郭育新——他跟宇文一家有交情,社会关系也很广。我约郭育新出来把这事商量了一下。他建议我还是要先跟高队长通通气,然后由我一个人进去大宅子里头,警方在外围待命接应,一有什么动静就用对讲机知会他们进去营救。我想了想,也别无他法了,惟有如此。幸好郭育新跟高队长是老同学,他马上到刑侦队向高队长把我的意图说明了。
  “这样也好,你再进去看看,但万事要小心!”高队长点头说道。
  于是,我再一次踏入了那座阴森的宅子。
  那道高高的围墙仿佛把外面的一切全部隔绝,围墙里面是坟墓般死寂的世界。宇文默(我想,从现在开始还是用他本来的名字来称呼这个怪物)的大楼孤零零地耸立在院子中央,如同一块巨大的墓碑。高队长他们早已经把整个院子搜索遍了,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一条秘密的通道通往他的藏身之所!而我在院子里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的地方,后院里忠伯的小房子里头除了四面墙,就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在四处仔细地再看了一趟之后,我进入了那幢别墅。
  在别墅大楼里面,通往上几层的那道楼梯像一条贪婪的舌头,从一头怪兽的嘴巴里伸出来,随时准备把进入的活物吞噬。我在大厅中没有发现可以的地方,楼下的起居室和其他几个房间也告诉不了我有用的信息,被公安局的警示带围起来的、整齐但铺了一曾薄薄灰尘的家具表明它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被动用过——似乎忠伯在“宇文晓”“死后”就再没进过这个大楼。
  我走到二楼,整个大楼里只有我踏在木地板走廊的脚步声回响。宇文默的睡房就在走廊的尽头,旁边就是我上次到过的书房。宇文默房间里的床、桌、椅等家具被白色的布遮盖着,高队长他们已经搜查过这些东西,里头已经没什么东西;而我,也不抱任何在这里找到对我有用的遗留物品的希望,我想找的,只是秘密通道的入口!我把床底下、壁炉炉腔、墙壁等都看了个遍,同时,根据自己以前在电影和侦探书里看的情节,所有可以安装机关的地方,我也去碰过,但一无所获。在宇文默的书房,我同样没发现任何秘密的门扇。从朝北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宇文大宅的后院,阴翳的大树遮掩了地面,那里的凉亭在树顶露出一角,像野兽的獠牙,再远就是忠伯居住的房子了。二楼其余的房间,除了客房,就是收藏间,从房子的结构和用途上看,不可能在这些地方修建秘道。
  三楼只有一个大套间,那就是宇文默的叔父养病的地方了。我觉得最可疑的应该是这里,因为,平时除了他们家的人,谁也没进去过。让人奇怪的是,这个让病人居住了二十年的房间,并不使人感觉冷清,而且,居然一点沉郁气闷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有另人觉得温暖舒适。大房间里的睡床同样覆罩着白布,周围的桌子和橱柜等空空如也。我直觉地闻到这里残留着晨露的气息,可是,跟楼下两层一样,我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我走进靠里右手边的小书房,里面有一台老式留声机,上面插着一张密纹黑胶唱片,招贴上写着Turandot和Giacomo Puccini等字样。
  “Nessun dorma……”我苦笑着,心里忽然想到这个词。
  中午的太阳从窗外照进一到光柱,闪亮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着,乱得就像我的思绪。突然,有一点光亮在我眼前闪动。我低头去看时,发现闪光的地方是那张唱片的中央。我弯下腰,端量着那张唱片,发现它中间的插支架的圆孔突出一段东西,闪光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看上去是一个金属的圆环,这里应该被人动了手脚。我取下唱片,把那个东西拔了出来,一看之下,心头不禁“扑扑扑”地狂跳。
  这是我求婚时送给晨露的卡迪亚白金戒指!


第十七章

  这只戒指一定是晨露留给我!但是,只有这只戒指,也只能说明她确实是被宇文默绑架这一事实,而且她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然而,它并不能再给我往下追寻的线索了。
  不,一定还有其他东西的!
  我把唱片重新放进留声机播放,希望能够再发现些什么。但那个摇杆却摇不起来,似乎被里面的什么东西卡住了。我卸开了留声机的外壳,发现里面藏着一本装帧名贵的日记本。我翻了几页看,原来那是宇文默写的,开始的日期就是我介绍晨露进紫玫瑰公司的那天。
  我把日记本揣进怀里,然后用对讲机通知留在外面的警察。我把晨露的戒指交给高队长,但没跟他说起日记本的事情。从事发的现在,所有的遭遇告诉我,能够解决这件事情的,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只有我,介入了这场虽然至今还未能完全弄清楚的,可能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的纠葛!
  回到家里,我逐页地仔细翻看那本日记。
  宇文默的日记
  日记一
  我不敢相信!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宁馨确确实实站在我面前!一直以来,我不是在人间寻找你吗?但当你再次出现我面前,我居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仍然是连芳节?
  虽然从他一进入公司,我就认出是他,但我绝想不到和你在一起的,依然是他!
难道,当初我放手,便真地失去了你,再也不能挽回?
  你和他,依旧那样出色,出色得让我羡慕。如果我不是我,那我就不用嫉妒你们了。
但是,贼老天他不放过我!
  馨妹,你不再认得我,你早忘了你的默兄了……

日记二
  馨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多少年来,只要我还在这个城市,我每个月都会到一次那里等你,等你出现。那里,现在已经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了,那棵曾经挂着你的风筝的树,已经被一家西餐馆取代。兰息幽谷,一个和当初的老地方一样浪漫温馨的名字。直到你进入紫玫瑰之前,每年的二月十四日,我都在那里订了一张桌子,靠着窗的,进门口拐右第一张。在那天,我总把一束玫瑰放在对面,和长命锁一起。我在等,但始终没等到你。
  当你出现时,你已经不认识我。


日记三
  馨儿,画画是你的天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没变。
  你不知道,你给我画的那幅画我一直带在身边,片刻也未曾离开!无论是我在最潦倒的时候,还是在戎马倥偬的时候,也无论是在我位极人臣的时候,还是成为一只孤魂野鬼的时候,它都一直被我贴身藏着。就如我和你离别时,你在自己手腕上用刀刻出的那道伤痕一样,一直带着辗转了几个轮回;而我,则带着画儿,流浪在一个接接一个,没有尽头的黑夜。我们的长命锁,同样也忍受着分离的寂寞……
  馨儿,你记得我当时说,我多么想一辈子守在你身边,看你画画。你记得吗?你当时说:“我画画的样子有什么特别吗?你看腻了,就讨厌我了。”我的馨儿,对你,我怎么会看得腻呢!
  但一直看着你画画的,是那个连芳节,他现在叫郑星魂。我不知道,他看着你画画看了几辈子。我没有他的福气。
  馨儿,唉,我想,我应该称呼你艾晨露。馨儿,我可以用你现在的名字,称呼你“晨”么?晨,当你再次照进我的角落,黑夜会消失吗?

日记四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我偷偷地到你的家里——哈哈,应该是你们的家里,悄悄地看着你画画。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你会否是一种冒犯和亵渎;但我知道,我再也不是一个君子。
  我是一个贼。

日记五
  我不能再去你那里了,因为,我忍受不了你和他……
  昨天,是我最后一次到你那里。我多么渴望紧紧地将你拥进怀里。
  但即使我拥抱着你,你也不认得我了。


日记六
  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挑剔你的作品,我是希望,也相信,你会画得更好、更出色!
  但你生气了,我知道的,尽管你没有反驳我,但我知道,我那番话惹你生气了。当你转身离开我的房间时,我病了——如果鬼魂也会生病的话。


日记七
  我知道,郑星魂已经对我产生怀疑。可是,晨,我的馨儿,我不要老天再一次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谁也不能把你再抢走了!


  宇文默的日记一直记述到晨露失踪的几天前。到现在,我所得到的信息,只是整件事情的一些大概,但他们无法帮助我找到晨露。
  “晨露,你到底在哪儿?”我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手中的妆镜盒,失声痛哭。晨露的父母在我整晚的安慰下,终于肯歇息了。而我,尽管被折磨得快要倒下了,但无法入眠。
  “……抬头看星星,为了爱情和希望,星星在颤动……”突然从我的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音乐声,有人在唱着,是那首《Nessun dorma》!
  我转回头一看,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晨露坐在阳台边的桌子前,手里拿着那本《图兰多特》的剧情简介,正轻柔地哼着。
  “晨露,你终于回来了!”我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我的妻子。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晨露,我找不到你,我快支持不住了。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不能没有你!你去哪了,有没有受到伤害?晨露,你不要怕,我说过会护着你的。我不会再让人把你夺走!是的,我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晨露,不要离开我!”经过恐惧、忧虑、激动、惊讶和欣喜无数次冲击,我变得语无伦次。
  晨露把我的头抱在怀里,轻抚着我的脸,小指在我的额前画着圈。
  “星,如果我不再爱你了,你还爱我吗?”晨露的指头停住了,幽幽地说道。
  “不,你爱我的!”恐惧重新向我的心头袭来,听晨露这样问,我大惊失色,抬起头,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的妻子。
  “不管怎样,我爱你,永远爱你!”我被我自己的声音吓坏了,像哭,像嚎,像哀求:“晨露,不要说不爱我,不要让我这只风筝断了线!”
  “小傻瓜,我逗你玩呐,看你吓的。”
  “晨露,我受不了……”
  “小傻瓜,我们当中总有一个会先离开的。”
  “那……”我一时语塞,想了想,接着说:“那我宁愿你先离去,让我来承受思念的痛苦……”
  “哐当”一声,一样东西摔在了地上,把我从梦境中惊醒。
  还是那个妆镜盒;里面的镜子又掉了出来。我捡起它,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突然,我发现镜子背后的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是一座庭院,对,没错,跟宇文默的大宅子的后院一模一样!


第十八章

  窗外,东边的天色红得像烧着了一般,远远的天际传来雷声阵阵。
  我决定再次到宇文默的大宅子去一趟,找回我的妻子。我有一种预感,晨露仍然被藏在那里,而且,藏的地方跟镜子背面的图画有关!
  两位老人还没睡醒,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都被折腾够了,老人家也是累得不行了。我胡乱地弄了些东西吃,然后把几个包子热在锅里,老人起来的时候就有早餐了。我点了根烟,回房间把妆镜盒带上。当我取车经过车库的保安室的时候,听见里面的收音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今天和未来几天将有雷暴雨,黑色暴雨信号已经挂出,有关当局已发出幼儿园、小学的停课通知……”
  我开着车向着郊外飞驰而去。天色突然沉了下去,黑得就跟傍晚一样。还没出城,那雨一下子就泻了下来,仿佛五湖四海在一瞬间被搬到天上翻了个转。空中的闪电如同金蛇似的舞动,云层就像被撕裂开了一样,一阵接一阵的炸雷似乎要将大地震陷。雨水在我的车前窗挂下一道水帘,车灯只照见前面一两米,我几乎看不到路。但是,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脚下死死地踩住油门。车子像飞一般地冲过那厚厚的雨墙。
  宇文家大宅子前停了一辆警车,但看守在那儿的警察却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躲雨去了。我把车直接开进大院,绕过那座大房子,在后院的一个亭子前停下。我从怀里去出镜子,看了一下。没错,上面的图画所描绘的景物就是这儿!
  我下了车,走到亭子里面,打量着四周。
  “晨露,你在哪儿?宇文默,你出来!”
  突然,亭子中央的一张石桌“轰隆隆”地移到了一旁。一个地洞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连忙走回车里,把手电拿在手,同时提了一根垒球棍防身。我往地洞里照去,只见一道长长的台阶一直伸进地洞的深处。我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嘴里喊道:
  “晨露,我来救你了。晨——露——”
  走了大约一两百米,突然间,地道两壁亮起灯来。远远地,我看见在地道的尽头有一间房间,门洞开着。我走进去,只见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大桌子和三数把椅子,看样子都是很古老的东西了,但跟外头的大房子一样,保存得依然很好。桌子上面展着一轴画,用工笔重彩画了一个古装丽人,站在一块青石边拽着只风筝。画中人的相貌竟然和晨露一模一样!画上有数排娟秀的小楷,写着“默兄惠存”还有一首小诗,落款是“宁馨”。诗是这样写的:

君是纸鸢妾是线,
飞腾万里亦相连。
春风有心君得意,
一路扶摇至日边。

  在房间靠里的两边,各有一道门。我走上前去,在右侧门后有一副水晶棺材,里面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张锦被,满头黑发像玄锻一般。我定眼再细看那人的面容,霎时有如五雷轰顶。我飞扑上去,脚底一软跪了下去,抚着那副棺材失声痛哭:
  “晨露,你醒醒,你张开眼睛看看我,我来救你出去了!宇文默你这个畜生,你害死我的妻子!老妖怪,你出来,你出来啊!晨露,我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
  我发了狂似的去掀那副棺盖,却哪里搬得动。我提起垒球棍,一边哭喊着,一边“乒乒乓乓”地往棺材上乱砸一气。才打得十来下,我心里突然一堵,一口气缓不过来,“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第十九章

  “星,你醒醒。”
  我睁开眼睛,晨露就坐在我的身旁,一双眼睛着急地望着我,脸颊上还挂着泪珠。我跳起来,一把抱住我妻子,一边用手捏自己手背,一边说,声音颤抖着:
  “晨露,晨露,我不是又在作梦吧,晨露,难道我们在阴间相会?”
  晨露紧紧地搂着我,只喊了一声“星”,就哭了起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晨露,你没事吧,那老妖怪有没有伤害你?”
  晨露在我怀里摇摇头,抬起眼睛看着我,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脸,说:“星,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老板的大宅子里,宇文晓——不,那人跟老板不大一样,但声音是老板的——就站在我面前。他说我为什么忘了以前的誓言,忘了他。他给我看了他那些让人害怕的日记,说这样,我就会记得他了。我当时很害怕,拼命地喊,要他放我走。我想跑出去,但那人指了我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我趁他出去的时候,偷偷地把你给我的戒指弄到一张唱片上面去,还把其中一本日记塞进留声机里头。我知道你一定会到这里来救我的。
  “今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你躺在我身边,我喊了你很久。我怕你被那个人害死了。
  “星,你瘦了许多……”
  我拉起妻子的手,疯也似的吻着。
  “晨露,我好想你啊。宇文默真地没有伤害你吗?不用怕,我已经豁出去了,拼了命也要把你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我拉着晨露的手要往外走,不料双脚软绵绵的,一下子又跌在地上。
  “晨露,你快走!别管我了,你顺着那条地道一直走,就可以到外面了。我的车在门口,钥匙给你,你快走吧!“
  “星,我和你一起走!就算死,也死在一起!”
  “晨露……”我扶着棺材,想重新站起来;但浑身乏力,站不起来了。
  蓦地,我想起棺材里的那个人。我猛地转头一看,只见棺里依然躺着那个和晨露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宁馨,”从门外传来宇文默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仿佛又提到了嗓子眼。我把晨露紧紧地抱住,转身看着门口。
  宇文默静静地站在门前,模样跟我那晚看见的一般:黑发披肩,黑色的衣服,冷峻的目光。让我奇怪的是,这个死了数百年的阴魂竟然有影子,但是,这次我发现他的形体好像比上一次我所见的模糊了。
  宇文默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我们跟前停下,看着晨露,一言不发。我把身子挡在妻子的前面,宇文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走到棺材的一头,缓缓地说:
  “馨儿,你真地不再认得我了。”
  “我不是什么馨儿,我不是,不是!”
  “馨儿,你还记得当年我临走时我们说过的话吗?”宇文默低头看着水晶棺材里的人,用手在棺盖上轻轻地抚摩着。
  我握着晨露的手,看着宇文默,说:“宇文默,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妻子早就告诉你,她不是你的什么馨儿,她是艾晨露,是我的妻子。”
  半晌,宇文默转过身来,说道:“郑星魂,你不是很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吗?好,你们跟我来。”


第二十章

  宇文默坐柩室外的那张大桌子后,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画。每当他注视晨露或者宁馨,以及和她们有关的事物时,宇文默的目光就变得非常温柔和哀伤,跟他看其他东西是那种冰凌似的的眼神截然两样。
  “馨儿,我当年真地应该把你带走……”宇文默抬起头,看着晨露说道。那声音仿佛是从远古飘来一般。
  “宇文先生,我妻子不是馨儿,她叫艾晨露。”
  宇文默没有看我,只是继续凝视着晨露。晨露没有作声,看了我一眼,把头贴在我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馨……晨……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宇文默叹了口气,继续说:“艾小姐,你的左手手腕上不是有一个‘十’字型的胎记吗?”
  晨露没说话,只是在我怀里点了点头。
  “馨儿和我分别的时候,用我的刀在腕上划了这样一个印记,说每当看到它是,就会想起我。哈哈哈……”宇文默仰头笑了起来,和那晚的笑声一样,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苍凉和哀伤。
  “当年,我还是个落魄书生,寄住在宁馨的父亲在京城外的庄园。那天,你——宁馨来到庄上,和姐妹们放风筝。那风筝飞得很高……”宇文默凝视着画上的人,仿佛进入了画中一样。
  “风筝的线拽断了,它坠落在我前面的树上,我把它取了下来。当你跑来向我讨回那风筝时,一见你,我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爱其他人了。馨妹,我想你想得好苦啊!馨妹,你回去时回头看了我一眼,你的笑意我至今还记得牢牢的。馨妹,你还记得你给我的第一封书信吗?‘莫学张生空蹉跎’,那大门高第,哈哈哈,没有锦袍玉带,如何能够容我踏入一步啊!馨妹,我本已打算埋身草野,终老林泉;若非为了能够和你终生厮守,我怎么会再去求那些浮名虚利!
  “那日和你分别,我在你京城的府第门前等你。你来得那样匆匆,惟恐被父亲发现。你把那个银盒子赠我,说当我看到那面镜子的时候,就会记起你对镜梳妆时的面容。你说,如果我们之中谁先故去了,一定在奈何桥头等那后来的。我不敢,也不忍看你流泪的眼睛。馨妹,我答应过一定取得功名来迎你。但我这一去却是八年,是我负了你了,馨儿!
  “南下之后,几经展转。自我投笔从戎,浙南歼逆,挣得了个红顶子,我本想回京迎娶你,但战事却不容我如此!你来书信说连家正和你的双亲提亲——你的夫婿也就是现在你身边这个人。我当时就恨不得马上回到你的身边!你说你要逃出来找我,但我又怎么能够让你陪着我面对那些刀光剑影!我只有打造了那一对玉锁,托心腹将‘与子偕老’的那把交与你,我始终是‘执子之手’。但我到底是亏负了你啊,馨儿!”
  我和晨露听着宇文默那自言自语般的述说,那声调时而幽沉,时而激动。宇文默手捧着画像,把头藏在里面。他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了。
  “……当我到了陕西,已经是将军了。莫洛死后,我摄篆其务。进入云南时,皇上加封我为太子少保。平息了吴三桂后,恭亲王杰书想将他的格格许配给我。但我除了宁馨,谁也不会娶的。但馨儿,连芳节对你又是一片痴心,没有半分亏负了你——你教我应当如何处之,如何处之啊!我不能和你长相厮守,我要这些浮名虚利何用!我上书皇帝,褫回我的所有封诰,而且不在史书上记述我的姓名——我的名字既然不能够为你而留,那我便当个无名无姓的人罢了!我为什么不将你留在身边,哈哈哈,天意如此,夫复何言,夫复何言啊!我不再相信什么天意了!
  皇帝下旨申斥了我,但我已经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了。我上京直接和皇帝解释,我已经下了决心以求一死。但最后,皇帝还是没有治我的‘大不敬’和‘抗旨’的罪,而且应允了我的请求。在京城里,我偷偷地去连家打听你的消息。但听到的却令我更加万念俱灰,你竟然已经得了不治的重病。我求遍天下的名医,恳请他们往视,但终究还是不能把你救回来!馨儿啊,我离开你八年争得那些功名利禄有什么用啊,一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二不能换回你的性命!我当时本来就想自尽,先走一步在阴间等你。但我想起在云南曾经秘密救过的一个巫师,他会固魄之术,能够起死回生。我马上飞骑赶回云南。我恐怕来不及赶回京城,到了云南后,我马上叫那个巫师把固魄之术传与我,并对我行了法术,我的魂魄便可瞬息返京。但你却已经在我到前的两天故去了。
  “我从阴间的路一直赶到奈何桥边,一路上喊着,叫你不要去喝那碗孟婆汤。但奈何桥上只有我一个孤魂,你的芳魂却归何处啊!我等不到你,我再等不到你了!我怕自己独自转生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拼着魂飞魄散,也要留在阳间等你。我在你出殡后,从你的墓穴偷取了你的遗躯带回云南,命那巫师行法保存下来。然后,我附于自己的遗躯上,在阳间找寻你再世的影踪。那个巫师我感念的救命之恩,亦自刎献殉,陪我直至我找到你为止。”
  尽管宇文默说的事情,有一小部分我在他写给宁馨的那几封信和那本日记中得知了。但现在听他道来,才知往事却是如此的周折和惊心动魄。听到这里,我心中禁不住对这个痴情的孤魂动了恻隐之心。然而,我的晨露真地是他的宁馨再世之身吗?即使是如此,我又怎能让我的妻子跟随一个幽明相隔的鬼魂呢!
  而且,宇文默所用的邪术不知伤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了。
  “你就为了这样,就杀人换去鲜血来保住你的魂魄。宇文大将军,你就不怕天谴?”
  “天谴?”宇文默那冷冷的眼光又向我射来:“我早就不把什么苍天狗屁放在眼里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你这样做,杀孽太重了,”一直安静地在一旁听着的晨露幽幽地说道,她似乎也感觉到宇文默眼中的寒意,把我的手握得紧紧,下意识地把身体挡在我的前面。
  宇文默把头转向晨露,眼中的冰霜又融化了。他惨然一笑,说:“我几百年来积了那么大的家财,用得着伤害人的性命来取得人血吗?我一直都是以金钱来换血的。我之所以用外间传言的所谓‘怪病’,就是不想伤及无辜。”
  “那忠伯呢?他就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亲眼见到的!”我突然间又对这个阴魂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敌意。
  宇文默没有理我,看了晨露一阵子,低下头,继续说道:“馨儿——不艾小姐,我从那个巫师扎嘎那里除了学到固魂之术外,还学了夺舍之术。那个你见过的忠伯就是扎嘎,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让他走了。你后来见到的忠伯只是我用法术操纵的一个躯壳而已。为了能够掩人耳目,我一直用夭折的婴儿作为我和扎嘎的躯舍,当我行了法附在他们的躯壳上之后,他们就跟常人一般,一样会长大成人,而且,他们的相貌也不会因为只有一个而引人怀疑;只不过我需要鲜血来凝固我的魂魄,所以就用‘怪病’来借血。现在的宇文家族就是我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下来的。宇文家的后代在外面留学,还有他们子虚乌有的母亲同样也是一个掩饰我真实身份的方法,这样,旁人就不会发现我的秘密了。
  “至于你,”宇文默突然回头,用他惯常的语调说:“那两次我本来就可以轻易地取了你的性命,然后借你的躯壳来和馨儿在一起。但我不屑这样做!”
  宇文默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馨儿,你真地不认得我了吗?你为什么喝了那碗孟婆汤,为什么!我看着这幅画,总想起你当年提笔画它的样子。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多么想这一辈子就这么看着你画画,陪着你一同老去啊。馨……艾小姐,好几次,我隐在你的画室偷偷地看着你画画,看着你手腕上的印记,我……”
  宇文默停了下来,深深地长叹,道:“而这个郑星魂又是如此的痴,馨儿,你教我如何处之,如何处之啊!”
  “你不要说了,宇文先生。我是艾晨露,不是宁馨。宁馨是我的祖辈,我不是她,不是。宇文先生,我一直很尊敬你,但我不是……”晨露低着头,伏在我怀中,不看宇文默,但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紧搂着妻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宇文默突然站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大为紧张,紧紧地盯着他。宇文默走回柩室,两手支在水晶棺上宁馨头部的上方,默默地站着。我看见他的两肩剧烈地抖动。突然,我看见棺里宁馨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色,而且她那原来还保持着去世时相貌的面容也变成了一个老人的样子。我和晨露都呆住了。
  “你们走吧,快走!”宇文默爆发出一阵咆哮。
  我护着晨露刚从地道口出来,那石桌马上“轰隆隆”地关上了。
  暴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我们上了车,朝门外开去。晨露一直伏在我的肩上抽泣。突然,天上响了个炸雷,晨露捂住了耳朵。但她马上指着后视镜紧张地对我说:“星,你看!”
  我往镜子上一看,只见在我们后面,那座大房子的楼顶,在电光的闪照下,宇文默背朝我们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石像。
  晨露把头伸出车窗外,看着屋顶的那个人影。我刹住了车。这时,宇文默腾身向着电闪雷鸣的天空飞去。晨露冲出车外,我连忙跟着她,把外衣罩在她头上。
  天上掣出一道强烈的闪电,一下子击在宇文默的身上,霎时间化作一团火光。火光之中飘出一样东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雨中坠落。是那幅宁馨画的画,被雷火燃着了,还没落到地上就已成为灰烬。
 
  “啪”地一声,有东西掉到我们的脚边,我和晨露低头看时,原来是那只银妆镜盒与两把玉锁,已经摔得粉碎,雨水混着泥泞冲过它们的碎片,从我们的脚下流过……


                    穷极无聊之人写于二零零三年三月至四月
                    二零零五年一月第三次增改
发表于 2005-1-31 0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怪谈之锁盒记》(修改版,全)

哇,我来精华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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