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梦见雪花 （原载湘楚人家罗百君）

罗百君

如果深圳下雪，紧接着才会有爱。——题记
    两个没有着落的人，飘摇在深圳的深处，谁也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黄歇开始注意命运这个词，用来加深对于一切渺茫事情的理解和慨叹。他的父亲是湖南一个小城市青少年宫的副主任，像这种小官，没有太多的光环和实利，但安排自己的子女进每年寒暑假的培训班做做事情还是可能的。黄歇的中文自考文凭还没拿到手，父亲已经替他谋了个临时差，偏偏黄歇在书堆中泡出了一副心比天高的形容，对父亲的行为嗤之以鼻，便下深圳找往年的友人。
    黄歇爱上姑娘艾印几乎是他到深圳之后不久的事情。两人在九月的同一天下午找到福田区的同一幢楼，黄歇在这幢民房里找到了高中同学小渐，艾印则找到了自己的同乡好友叶子，彼此竟同是三楼的邻居。艾印从吉林来，人却娇小，形体上没留下太多的东北痕迹，不过她一口东北音倒十足地道，明快的性格更是删改了黄歇一向对于女性的固定认识。两个人每天上午一同去人才市场，中午顶着锋利的阳光在街边埋头吃盒饭。有时是去福田区的小人才市场，回来时顺路到市中心公园走走。无边的绿草皮几乎是深圳烈日下的唯一柔情了，荔枝树也很多，由于是用来观赏的，只象征性地结点小果子。黄歇在树荫清风中想起自己的湖南老家总归是难免的事情，艾印却能从草叶上白晃晃的阳光想到吉林渺茫的大雪，让黄歇看来匪夷所思。艾印说起东北的人参，土炕，饺子和绵羊，说漫天飞雪的路上独自行走的风衣男孩。起初可能是带点伤感与怀念的，但说着说着终于就成了炫耀，语气简直霸道。
    黄歇的性格是带着犹豫的，对一见钟情的神话总抱有怀疑的态度，更何况一个月下来找不到工作，早已没有力气去理会遥远的风花雪月。等到有一天出现一个梦，梦中的福田区是满世界的额皑皑白雪。如此汹涌的一场雪是他从未邂逅的，雪花硕大无比，像一顶顶草帽款款飘落，盖在身边一位睡着的姑娘脸上，而那皎洁的脸孔正是艾印。醒来的黄歇呆坐在床上，把那个梦想了又想，一整个早上在梦里来回。那样的梦境剔透晶莹，艾印以乌托邦的方式同他恋爱。这种梦发生在荒凉的深圳，就注定要有故事出现。
    黄歇一塌糊涂地穿上衣服，慌里慌张地去敲隔壁艾印的门。他看见的艾印刚刚从一场晨浴中脱颖而出，篷松着头发，贴身的露肩衣，同样贴身的过膝裤，颜色偏淡，湿润的姿态完全延续了梦中的景象。艾印被黄歇一脸梦境的表情弄得不明所以，只好报以宽厚而无辜的微笑。
    艾印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真正可爱起来的，成为一个男人心中温柔的全部对象。混在深圳的日子虽然不久但已经使黄歇明白了生活的严肃，在他的爱变成声音之前，他必须有一个像样的工作，而不是像一张干枯的影子游走在深圳的表皮，影子是不可能拥有爱情的。他几乎每天都先后去好几个人才市场，有时候两个人才市场的位置南辕北辙，公交车也无法直接到达，他就来来回回的走，完全成为一个在深圳绕圈子的人。街车停靠点常常贴有整张整张的招聘信息，大凡与策划，采编，文秘沾点边的他都抄下来试着联系。有时甚至接到一些新办人才中介公司的传单，那就算得是意外的收获了。递出去的简历多了，面试的机会终于也多了起来，只是面试单位的地点往往比人才市场更难找多了，散落在浩浩荡荡的大厦群中，曲折而隐晦。在这个出租摩托车完全绝迹的城市，黄歇步履踉跄的求职生涯完全重复着所有谋生者们的普遍悲凉。
    中专毕业生艾印找工作的事情同样显得音讯杳无，她倒不像黄歇这么着急。明明身上没多少钱了，她却从包里取出一个漂亮的纸盒来，说是一大包钱。打开一看，是一盒东北人参。有次周末她硬拖了黄歇一同去小区卖人参，可惜没遇到一个识货的，艾印认为主要的原因是黄歇的嘴巴太笨。回来的路上，当然又免不了借题发挥，说黄歇黄歇，以后谁做了你女朋友一定会被活活闷死。
    有时黄歇也会觉得艾印又傻又憨，竟然从东北带来一大盒弹子跳棋，唯一原因是这盒跳棋陪伴了她的三年中专。又比如有时同叶子，小渐四人下棋，黄歇下不赢了就污蔑艾印耍赖，她会急得哭。但黄歇只要马上转弯，艳羡地表扬她几句，她的整个晚上就随之幸福起来，感激而亲近地看着黄歇，有时甚至飘飘然摇晃着，人已经差不多倚在黄歇臂膀中去了。黄歇放肆地呼吸着她头顶芳香的空气，糊里糊涂一局棋就下完了，也不知是怎么输的。
    第二天黄歇出去面试，正忙着锁门时，艾印会突然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跳到面前，硬说他的衣领没扣好，于是帮他重新扣，领带也得经她拨弄稳当。每次一面替他整理，一面都要说黄歇长得太马虎了，不过经她一番点拨之后效果就完全不同了，玉树临风，找个白领职位干干是没有问题的。这种欲扬先抑的称赞颇为受用，黄歇心里一整天因为这句话而没完没了地春风得意。但毕竟深圳的白领职位对于黄歇这样的男生来说已经像黄金一样稀缺。黄歇是一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人，每次去广告公司应聘文案，面对的对手有从前做报社责编的，有网络退潮后从版主位置撤离下来的，有电视台做过专栏编导的……虽然在朋友小渐的指点下，黄歇的简历几经更新换代，已经平添了“深圳文达广告公司总策划助理”“晖龙房地产公司策划主任”等子虚乌有的显赫经历，但在对方步步进逼的发问中黄歇总是一次次感觉自己原形毕露。
    最终反而是艾印先找到了工作，去一家商场做收银员。艾印几乎没有多少行李，但她硬是挨到天黑才搬走，说是等黄歇回来帮她提东西。艾印搬往商场的晚上正好下雨，雨很小，像是一层层单薄的水汽。艾印一反常态地安静而拘谨了，两人从岗厦挤车到了园岭新村，直到下车都只是看着窗外，一路无语。去商场的宿舍还有一段昏暗而冷清的街道，因为雨的缘故，路灯散发的光也是冰凉而偏僻的。黄歇将手中的皮箱时而提着，时而拖行，艾印过来帮忙，两人的手指在箱柄上相遇，又同时慌张地躲开，反而更显沉默了。艾印埋头走到了前面，灯光装点着她的背影，玲珑的形骸又让黄歇进入了那场大雪的梦中。如果梦可以实现，艾印将同他就在这条街上坐下来，艾印娇羞地假寐着，他弄醒她，她就会恼羞成怒，又打又闹，一直爱下去，直到累了，再也没有力气的某一年。但那样柔弱的梦和那样柔弱的爱连黄歇自己都无法信任。一个偌大的深圳能够放得下多少爱呢？深圳是不会有爱的，要等待深圳的一场爱情，除非有一天这个城市大雪磅礴。而事实上，明天，明年，黄歇还将钻进汹涌的人群，大街上不会有一个笑逐颜开的人。黄歇像他们一样，眉头紧锁，工作与生黄歇像他们一样，眉头紧锁，工作与生存的事情一如往常地纠结心头。
大约在艾印走后的第六天，黄歇终于接到一家印刷公司的上班通知。这是黄歇准备了三个来月的第一次上班，他用豁然明朗的心情走进这个盛大的日子，却在这天中午无意中得知，这家小公司任用每一位文案从来不会超出二十天。至于不满公司日夜加班的劳动强度而辞职者，更无法领到当月的工资。下午，黄歇的手机响了，他得到另外一个消息。父亲在电话里劝黄歇马上回家，他已经替黄歇在一个美术培训班谋了个固定职位，而且是带正式编制的。父亲让黄歇不要担心自己对美术的一窍不通，比如李主任，他的儿子是个结巴，两年前却分配进了音乐培训班，至今工资照领不误。
第二天上午，黄歇坐上了回湖南的列车，他倦倦地靠在座位上，听着周围划拳、大笑，还有用方言骂娘的声音。手机突然响了，一接，是艾印打来的。艾印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调皮，开玩笑似的问，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吗？
黄歇反问，你说呢？
艾印幽幽地说，那我先给你讲个梦吧。艾印于是讲了一场梦中的雪花，整个福田区是满世界的皑皑白雪，雪花硕大无比，像一顶顶草帽款款飘落，盖在身边睡着的黄歇脸上。
艾印又说，你知道那天你送我走在街头我有什么样的念头吗？我真想咱们在街边坐下来，我装假睡着，如果你敢吵醒我，我就会毫不客气地打你，打到你投降为止。这样真是太好了，因为……因为我喜欢你，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我们会在一起的，你现在打开窗户吧，我就站在你楼下！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呀……
艾印用力地“喂”着，面向三楼的窗户。但是她听到的只有隐约的喧哗，模糊的轰鸣，那是火车在开，这时已经开出广东，进入湖南的郴州境内了。

凤儿

如果深圳下雪，紧接着才会有爱。——题记
)
问楼主好!

墨客

艾印用力地“喂”着，面向三楼的窗户。但是她听到的只有隐约的喧哗，模糊的轰鸣，那是火车在开，这时已经开出广东，进入湖南的郴州境内了。
文章虽然没有写完，但看过的人想必是知道了结果。爱情这东西，很奇怪，总喜欢悄悄的来了，又悄悄地走了。物质是两个人感情的基础，但相隔万里的距离还是将你我分开。其实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而是我明明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当我们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只有把思念放入梦里！
  

黑白流侠

下面引用由凤儿在 2004/11/14 12:20pm 发表的内容：
如果深圳下雪，紧接着才会有爱。——题记
)
问楼主好!

呵呵
开头很好啊
欣赏了作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