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写在前面:这是我16岁时写的文,现在看起来,虽然矫柔造作之气明显,但是,那个时候的文笔让我很怀念。现在,有的时候读起以前的文章,我也一样怀念那个时候还能够写出来的华丽辞藻,或许那只属于我的少年时代,出离了10代,那个我也就随之消散了。只在记忆里变得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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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 人
既然是叶子,就不怕被吹落,因为我毕竟灿烂地绿过。
----我的一位远别的故人
树叶黄了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的一位远别的故人,她曾经是我的同桌。在我心中,她就是一片还没有泛黄的树叶,过早地凋落了。
她离开我已经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如果人的灵魂真的不死,我已经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模样,我永远没有忘记。虽然我们之间的交往只有几个月。
她在我心中一直是这样,糖娃娃一般可爱的面容,只是欠缺一点血色,灵动的双眼,好象要把这世界上的一切都看透,经常是一身休闲运动装,有时侯还挺能装COOL的。她很聪明,也很刻苦,成绩总是让人大吃一惊的优异。她善良真诚到几乎心无城府的地步。她天生幽默,说出话来有时能笑倒一片,我说这是她最可贵的一面。
同桌的日子最难忘的是快乐,她的幽默加上我的奇思妙想,给我们带来了无数的欢声笑语,共处的生活,就像是一缕清澈的温泉,曾经冲淡了那么多的伤心。只是(也许这是我过于苛求完美了吧)我总是觉得在她的灵魂深处有那么一丝宛如秋日斜阳一般的伤感。而且这伤感竟然让她的幽默呈现一点低调的颓废。我从来没有问过这原因,只是凭着直觉感到这份低调的伤感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更甚于它的秘密。
这天,她迟迟没有来上学,直到下午自习,才见她妈妈眼圈红红的来为她收拾书桌。我在旁边帮忙,却一直没有问原因,只是最后目送着她离开教室。我把头转向窗外,太阳鲜艳地照射着这初秋的大地,云白得像雪,蓝天更是蓝得像一块均匀的冷润的玉。我望着那明亮但却很忧伤的天色,心底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放学后,那预感催着我去找她。她家并不难找。当时只她一个人在,手上还残留着胶布和脱脂棉,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脸色好怕人呐,”我问,”生的什么病这么厉害?”
“当然是大病喽。”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看到她的床头上放着几瓶药,便随手拿来一瓶----“抗癌特效药”,我吓了一跳,忙问: ”怎么……药?”
她看着我呆愣愣的样子,反倒笑了,递给我一张纸,是一张化验单。在写着病症的一栏里,我看到了七个触目惊心的字:再生障碍型贫血。
我呆望着她, 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还不忍心将她和这七个字联系在一起,而她却镇定自若地对我说:”医生说,我还能再活三个星期。”
“那么……重吗?”我吓得舌头都发硬了,”不要吓我,这玩笑可……开不得哎。”
“得了这种病,最后都要输给它,有什么好奇怪,”她的语气很轻松也很无奈,”我的日子不多了,可惜我的理想,得不来诺贝尔奖了。”
“你知道我现在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天哪,没想到那么个诗一般的女孩,竟是一个被病魔判了死刑的人!’”
“哇,太感动了,我像诗,什么诗,一定是什么’屈白,李原’的名人的了。”她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来揶揄我的两个诗人偶像。
“唉,好,随你理解吧。”我做出一副极端惋惜自己”妙语”的表情。而她却笑着问我:”你知道现在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交流交流。”
“我现在正在盘算我的天堂之路是打车啊还是订飞机票。”
“不要那么快呀!”我吓得冲口而出。而她却满不在乎似的说:”订飞机票嘛,我一定告诉机长,先在世界的上空绕上几圈再飞走,说不定还会给你发个心灵感应的E-mail呢。”
说罢,她笑了,那笑容,却宛如血红的晚霞,明艳里带着绝望。
接下来就是周末休息,一连两天,我都在埋怨上帝的不公平,竟然让这样一个人身患绝症。我做梦也想不到,借我一万个胆我也还不忍相信。可她那带着颓废的诙谐和那虽非与生俱来却刻骨铭心的伤感却有使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从她无奈的话语里,我猜不出她的态度,知识我觉得她和那些所谓的”不向病魔低头”的英雄们很不一样,她更让我牵挂和感动。星期天的晚上她打来电话询问作业,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抬头看天,黑蓝的天幕里缀着星星,华丽得像贵夫人的缀着宝石的天鹅绒裙摆,人们说天上一星,地上一人,可哪颗星星是我,哪个是她呢?她那颗星,真的会落吗?
星期一,我很早到校,却发现她已坐在座位上学习。和从前相比,她显得更加憔悴了,眼睛依旧又大又黑,眼中的那点活泼依旧还在,只是已很微弱,几乎要被那低调的伤感挤得既无体积也无质量了。但她看见我,却依旧活泼地打了个招呼。我惊呆了,说不出一句话。
“喂,我不传染,坐吧。”她说。
“不是啦,你不在家好好休息,怎么还来?看你的脸白的好吓人呐!”
“时间不多了,谁都想死而无憾,我也一样。”
“那也等你病好一点了再来好不好?现在医学这样发达,还怕治不好你吗?!”我说话的声音不由提高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太让人心疼了!我都心疼!”
她笑了,笑得好像很开心也有点辛酸。
“其实我这病一年以前就查出来了。我没有化疗,所以就这样了。”她笑盈盈的双眼看着我。
“没化疗?”我睁圆了眼睛,”天,不会吧?”
“是啊,化疗很难受,而且记忆力还会减退。反正到最后我也是输,不如少受点罪,提前认输了的好。这种病得上了,结局只有一个,连第二个选项都没有,就凭我这点儿能耐还能再造出来一个吗?我也不指望做什么英雄,那有什么用,只能长受罪多费钱而已。我还是成就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弱者的结局好啦。”她若无其事地做起了英语题,嘴里用学得惟妙惟肖的广东话唱起”无悔这一生经过”。
她还是那样认真学习,只是精力越来越不济,我知道她很痛。她的头上经常冒出大颗汗珠,浸湿了她的头发也浸湿了手中的笔和笔下的纸。但她的思路依旧清晰,笔迹依旧工整。我相信,她正以她那最后一点力量支持着她虚弱的身体完成她的梦,可那梦,却藏在书山题海里……
三个星期后,她真的没有再来。听说是在那个星期日的午夜,她伏在写字台旁昏倒了,而在她的练习本上,还有一道没有做完的题……
周一,几个朋友去医院看她,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她醒过来了,看看四周的人问:”我在医院里吗?”
“你太累了,昨儿半夜昏过去了。”她的妈妈在一旁说。
“是啊。哦,题还没做完呐。真可惜。”
“养好了,回家再做,别太逼着自己,”她妈妈说,”你就是累成这个样子的,还说题。”
“同桌,喂,同桌,”她叫我道,”帮我选一选,打车好,还是坐飞机好?”
“别胡说,这种问题,八十年以后再考虑。”我强忍着眼泪说道。
“那我自己选了,坐飞机好了,我还没坐过呐,喂,”她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今晚好好做梦,我给你发E-mail。”
然后,她又很惋惜地说:”唉,可惜题还没做完呐。”说完,她转过头对着窗外,对着太阳微笑着闭上双眼。淡黄色的阳光被宝石蓝的玻璃滤成纯白,照在她那白里透黄的脸上,既沉默,又悲哀。可她的表情却又满足又安详。我不敢想这是不是她留给这世界的最后表情。
医生将她推进急诊室。四五个小时以后,手术医生走了出来,对她的妈妈摇摇头说:”尽管我们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
“天哪!不会吧!”我冲口而出。是啊,真的不敢,也真的不忍,想到,她已经永远的……不在了……
随后,她被推了出来。她的脸依旧满足而安详,只是我已经看不见她的双眼,不知那瞳孔已散大了的眼里是否还有颓废和哀伤。我呆呆地看着那糖娃娃般可爱的面孔,它离我那样的近,过去的几个月里,它曾经多少次对我笑过,说过那么多让我们开怀开心的话,可它却又是那样的远,远得天人永隔,再也无法沟通了。我不相信,她就这样的走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从医院出来,正值傍晚,天蓝的高远而透明,几块棉絮一般的云彩被染成胭脂红,鲜艳得像血。风有些凉了,吹在脸上像悲哀的泪水一样凄凉和无奈。树叶或绿或黄,绿得苍翠,黄得富丽,在阳光下,美得那样清丽而哀伤,就像刚才那个同样清丽而哀伤的,短暂的生命。
三天后,我们去参加了她的葬礼。她的葬礼简单得连哀乐都没有,几乎是径直被推进火化炉的。她的父母一直没有停止痛哭,那哭声在哀哀叙述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她就这样走了,走得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伤感而从容,她成就了自己的弱者之死。她既不坚强,也不乐观,面对病魔,她甚至连抗争都没有,就这样地遵从了”天意”的安排。但我仍被她深深感动,以至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她在天国之路上是否还在考虑那道没有做完的题,诚然,我不希望那成为她最后的遗憾。那天夜里,秋雨潇潇,我独站在阳台上望雨,暗的天空,墨色的雨滴,被摇曳的街灯偶尔照出光泽。雨滴滴在嘴角,有一丝苦涩,不知那是否她的汗水或泪水抑或是她那被吞噬了的血浆,也许还有我的泪。我不懂她在最后的日子里为什么会那样用心地学习,我不懂她的梦到底是什么。但只有一点我为她幸运,因为她的灵魂消散在那样一个凄艳的秋日的斜阳里。而她灵魂的载体,又是在这样一个天气里化成灰烬,并照她的意思撒在了自己故乡的小河边。感谢上帝,竟为这个短暂而脆弱的生命画上了一个这样美丽的句号。
一年过去了,又是天高云淡,又是黄叶纷飞。我不知她在天国里是否还幸福快乐,我只知道在萧瑟秋风中还有一种声音,正在讲述着一个女孩的经历,她既不坚强,也不乐观,却曾用她最真的执着,在最后的生命里,写就了一首真正的,让我倍加牵念和感动的诗……
一抹斜阳写下一段故事,
是我最真的回忆,
那不是简单的记叙,
那是我永远刻骨铭心的
哀 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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