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在子夜追捕一只蟑螂

鼓燊

                       在 子 夜 追 捕 一 只 蟑 螂
　　                            鼓  燊
　　
　　从阳台的移门朝北走四步，再折向西二步，我沉重而庞大的身子就躺在这个位置的单人床上。对面墙上挂着先锋派摄影，是镜中之镜，光线自中央的圆镜散开来，渐次暗淡，终于归于一片黑色，内容玄冥而不可揣摩。又逢周末，我神情松弛记忆松散，将身体交付给这软绵绵的造梦之榻。一种水质的思绪自额间升起，是那种没有目的也没有压力的无边遐想，不知道何时何处去靠岸，仿佛什么都想着，其实什么也没想到。寂寞是一个人的，它只属于个人。周末的好处是，你可以暂时抛却一些东西，去重温另一些东西，譬如这久违了的寂寞。
　　温习寂寞，最好在深沉的夜，这样你才可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温习寂寞，应该选择周末的夜，好为时间无端地流淌留有余地。追溯一个人居家的日子，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彼时为孤独着而倍觉可耻，此时又因难得寂寞而庆幸。在周而复始的时光的旋涡里，我们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夜深沉着，没有答案，只有无边的流淌，和窗外清风带来的些许沁凉。重温寂寞无非是为了享受寂寞，享受一个人独处的乐趣。万宝路在嘴上衔着，青烟袅袅仿佛舞蹈，在烟头的明灭间，静中传来时针的滴答声，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已在此滴答声里自由转换，它们无可挽回。
　　庄子说：我不知道是蝶在梦我，还是我在梦蝶；不知道是蝶为我，还是我为蝶。我也是，不知道我此时此刻是躺在过去，还是躺在未来，抑或躺在时时刻刻都在更迭着的现在？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还是过去的我，未来的我又将成为怎样的我。
　　想不明白的事太多，所以郑板桥选择了偶尔糊涂，我则选择如厕，回来的途中我发现了一只昆虫。在深夜邂逅一只蟑螂，这样的几率有多少？这有待计算与考证。然而我怀疑，它也是一个思考者，只在夜间出没。我的第一反应是，旁观，并静待它的行动。对峙由此形成，在初秋深沉的子夜，在这个周末浅薄的寂寞里，我遭遇到一只蟑螂的对峙。事出偶然，没有先兆，所以我觉得它更具观赏性。对于蟑螂的恐惧，也许大多数的女子们更有发言权。说到底，它也只是只昆虫而已。女子们对于时间的恐惧也是著名的，说到底，是怕容颜老去，没有魅力。我猜想，这个孤独的夜行者大概是饿了，出来寻食，我蹑着手脚绕过它，回到床上。
　　打开电视，一张熟识的脸孔跃入眼帘。这个从寂寞到热闹，又从热闹回归寂寞的人，这个阿根廷的英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宠儿，如今大腹便便体态臃肿，正走在去哈瓦那疗毒的途中。迭戈 马拉多那，一个竞技足球时代的象征与创造者，一个全世界曾经的偶像，如今象一只大腹便便的蟑螂一样，一言不发地穿过古巴的机场，只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有一分钟时间，我怔在那儿，心下惨然，不知道是为马拉多那还是为其他。如果这个天才不吸毒不离婚不袭击记者不吃兴奋剂，没有那些荒唐而缺乏理智的行为，他现在又会处在何等状态？人的一生也许可以计划，却是无法预测的。只是我想，惟其这样，他才是一个真实的马拉多纳，率性、任性和野性。
　　正恍惚间，对面墙上又出现了蟑螂的身影，它大摇大摆旁若无人，一点点接近那玄冥的镜中之镜。它骚扰了我的思绪，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一个错误地的地点。望着它臃肿地背影，我得出三点捕杀它的理由：其一，现在它的存在破坏了我享受寂寞地情绪；其二，如果任由它在这个家中出没，势必吓着妻女，防碍我的清净；第三，我对它的繁衍能力应该保持警惕，与其到时满屋子都是蟑儿蟑女，倒不如现在立马就把它解决了。在子夜时分捕杀一只蟑螂，并非无奈之举，也不是什么未雨绸缪，更多的是无聊和寂寞。从动物学的角度，这劳什子乃是昆虫，属于害虫类；从哲学的角度，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今夜它的出没并非没有理由；就我个人而言，从观察到捕杀，只是因为心境变化了，刚才的宽容已成过去，现在的捕杀势在必行。
　　它似乎已有觉察，洞悉自己的处境，赶在我扑击前的一刹那，突然直线下坠，在寂静的子夜，我清晰地听到，这只富有灵性的蟑螂与地板接触时发出的那一声低闷的声音，仿佛一声叹息，仿佛一声因游戏开始而爆发出的欢吼。从房间到厨房，从厨房到客厅，追逐与被追逐，追捕与反追捕，这场因寂寞而衍生出的子夜闹剧，难道不是某些生活闹剧的再版？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开了，可还是有桌凳柜箱的阴影供它藏身。我发觉，其实阴影是无处不在的，如果你想要找一个阴影匿身，它就在你身边，除非心中光亮，你自己就是个发光体，那么阴影又何惧？
　　在子夜追捕一只蟑螂，也挺费事。我这个身重一百六十余斤的庞然大物，手执木棍，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四处奔波气喘吁吁，只为一只拇指大的昆虫，其情形难免滑稽，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费了这么大劲再放弃，对自己不能交待，何况还有我的面子问题。这是一场考验耐心的拉锯战，关乎胜负，亦关乎彼此的心态，没有选择。我必须拿出十足的耐心与智慧，来对付这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蟑螂。我总算明白了，蟑螂虽小，祸害却大，至少它骚扰了我今夜难得的宁静。
　　终于，它被我逼到了客厅的墙角，做出许多可怜样来，分明是在求饶。我居高临下，俯瞰着这只油头滑脑的蟑螂，心里盘算着是给它来个痛快的，还是慢慢地消遣它？我为这念头左右为难，人类共有的残忍的天性正在体内疯狂扩张。现在我主宰着它的命运，我得好好想一想，不要浪费了偶尔得来的主宰者的权力与乐趣。然而它仿佛绝望了、愤怒了、彻悟了，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做最后的一搏。它的表现象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士，面对我这个庞然大物，它拿出全部的力量，冲过来。我一伸脚，踩住了它，没有犹豫，力道从腰部传到脚上，顷刻间将它碾成一滩烂浆。出于对它最后一搏的尊敬，我给它一个痛快的。
　　四周归于平静，灯光渐次暗下，我如释重负，重又躺回原位，想回归我的体验寂寞之旅。然而，现在与过去，差别已生。孔子云，逝者如斯夫，昼夜不息。我再也找不回先前的心境，唯有在一颗烟的明灭间，遥想马拉多那的无奈与落寞。在深沉的夜色里，对一只渺小的蟑螂最后的勇气表示敬意。
　　在子夜追捕一只蟑螂，也许是不可避免的。
　　2004 / 8

黑子

此稿很有意思.对一只蟑螂的追捕,何尝不是对人和生活的思考

李吹渔

下面引用由黑子在 2006/02/24 04:59pm 发表的内容：
此稿很有意思.对一只蟑螂的追捕,何尝不是对人和生活的思考

有意思。。提读。。

鼓燊

下面引用由黑子在 2006/02/24 04:59pm 发表的内容：
此稿很有意思.对一只蟑螂的追捕,何尝不是对人和生活的思考

呵呵，问好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