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冰红茶之夜

月中独步

    山城之冬夜，霜寒并未使城市寂寞，譬如那座深植于闹市深处的百年古寺“觉能寺”依旧香火盛旺，鱼馨长鸣，还处于“营业中”哩。它宽敞着门扉，接受着都市下班族们的朝拜和随喜功德，而随喜功德箱的积累也有如阪上走丸般的顺畅。
    这时，一位神情萎靡的乖巧少妇拖着沉重的双腿缓缓步入庙堂，她没有靓丽的丝巾带，没有时尚的皮包包，唯手里捏着一瓶未启的冰红茶。她已深患艾滋病晚期。让她步入这里的因素很杂乱：诸如昂贵而无效的药物，背信弃她的丈夫，被吓跑的心理医生，自幼对佛学的膜拜，传闻中能化解人间烦、心间锁的觉能寺高僧，已万劫不复、百身莫赎的病，等等……
    泯了一口瓶内的红茶，百元大钞的“随喜功德”后，乖巧少妇引起了今天坐堂为施主解惑禅机的值班和尚的关注，旋即对之以慈目浅笑，主动讯查其来意。
    遂得知其病身真相……惊呼：“你是艾滋病！”众客哗变惊散，众僧也跟着惊散，女人还没缓过神来，这宝殿内已空无一人，别说值班大和尚，就连扫地的小沙弥也遁入内室或寝堂，把门反锁闭起来……
    突如其来的寂静和举步为艰的小小跋涉促紧了病毒的发作，使她瘫倒在圆垫上。抬望眼：是巍然冷静的虚空藏菩萨的神像；低侧目：是自幼嗜爱的红茶瓶装版。暮回头：门庭外城市的灯火参差错落如野花绽放。
    再泯一口红茶吧，这是恋爱中也找不到的芬芳气息，中奖时的狂喜也代替不了的恬恬韵致。一切生命的征兆都在浑浊的疏林夜雨中悄悄朝着少妇所处的方位抒展开启，不是花朵，却胜似玫瑰花叶的细诉。可哪来的疏林？哪来的夜雨呢？女人的脑袋开始眩惑……
   
    “传说中，大势至菩萨的道场是月亮，虚空藏菩萨的道场则是星星，今夜，菩萨在星光中渡你”。从茶瓶中缓缓冒出的一支针型茶叶对女人说道。
    “渡什么渡！是超渡吗？我还没死也不想死去。”女人答。
    “而我呢，有着极度高贵的血脉：我是来自洞庭青螺岛的君山银针，一片落荫精彩的茶林曾是我家。”那支针形茶继续说道。
    “可据我所知，君山银针不是红茶吧？而你这瓶里的我喝到的是红茶啊，你是祁红吧，我一直最爱喝的？”
    银针茶并没有理会女人的问题，自顾自说：“小女人，我的命运远比你悲惨，从嫩绿的培蕊，到银针的绽开，再被人无情地采摘、筛选、风干、烈日的暴晒，满以为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人们杯中的风景，然而呢？这些比阿鼻地狱里的小鬼更加可怕的地球人又无情的把我送进冰冷的机器研成粉末，添加一些杂七杂八的化学浆料，和被蒸发了灵魂毫无生命迹象的蒸留水搅拌在一起，我是茶啊，死气沉沉的蒸留水因我而辉煌。小女人，这就是生命的过程，而我生命的终结就是被你无情的吞噬。什么是生命呢？它从一开始就好比是在鳄鱼的泪海里游泳前进，又似在肮脏的夹竹桃林里努力吸到新鲜氧气的过程。”
    银针茶扭扭腰继续说道：“死对于个体来说是时间的终结，但那朵深种于你髓海深处的花并不会凋谢，你的灰烬将是上好的养料，一簇兰草也许因为你的滋养而飒爽，山野的杜鹃可能因为你的细胞而丰盈。每一个生命都会从八百孤寒的境地走出，从万劫不复到万劫重生。这太宇中原只有一个红颜，无数的生命就如那无数个为她而痴燃的点，有八千四百亿之多，越来越多，连成链条，就成就了整个星空。心灵之外是什么？你要说是佛理中的真吧，佛理再向外延伸呢？那是一片崭新的荒原，你要在荒原上养花，它就成为盆景，你在荒原上植草，它就成了麦田。
    “瞧你说得多好，看来我得到谷底面壁，参透这些……。看啊，无边的暗黑里有好多无聊的黑手正伸向我，我已没时间去参透了，我的生命很短很短，就最多凝了一片儿冰碛，激了两朵儿浪花，伴这四谷的清音，就留了那丁点儿的性情，我只有屈就于这现实的魔力啊！”
    乖巧小女人也曾是一位诗人，她的腿想漂流，但她的脑子本就是汪海：她心中不乏由千棵梅树织就的迷阵，也有万倾汹涌浪涛所构建的长城，她有多少梦里的悲凉，仿若贡嘎雪峰的圣洁但孤苦，又似吴哥古墓的幻相终呈现于眼前……
    当如今在熄灯令发来之前，诗人的基因发生了异变，向另一种形式转化。
    转化的过程当中，开始给你的是排山倒海的冲动，然后要你解答无数深井枯树般的哑谜，还有那些逆行的雁群齐唱着往事之歌把你往回拉……
    女人的眼前，那支银针被渐变放大，一直升起来，曳起来。女人爬上去，骑着它飞行，飞过洞庭的莽莽白雾，那是青螺岛的上空。降落是一种美，那是她与它的家乡--那片瀑沐在星光下落荫精彩的茶林！
    附：
    我是用银针灰烬筑巢的
    一只可怜的黑蚂蚁……
    我是在星夜途归的   那一只
    又或许我的前世就是那祁红   散带着兰草的清香
    而今最后一夜   请带我从火宅中逃离
    带我回到那片没有阴影的荒原

杜牧羊

我是用银针灰烬筑巢的
   一只可怜的黑蚂蚁……
   我是在星夜途归的   那一只
   又或许我的前世就是那祁红   散带着兰草的清香
   而今最后一夜   请带我从火宅中逃离
   带我回到那片没有阴影的荒原

梦隅

虚幻与现实，深含寓义的小小说，感觉构思很妙。红了。

雨儿

虚实结合,构思巧妙,把对生命的禅释穿插其中,提升了主题.写得真好!问候月中独步

月中独步

哈哈,小僧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