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父亲的酒母亲的泪

鲁力

　　更多的时候，我甚至在逃避这个字。因为这不是一个汉字了得。也写过不少文字却从来不敢触及父母，触及他们用一辈子心血营造的这个家。
　　父母不是模范夫妻，家庭也从来不是五好家庭。曾经村里组织评选活动，五颗星我们只得了四颗。我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呢？”母亲说：“还不是我和你爷经常相骂打架！”
就是现在，父母都是奔七十的人了，还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从懂事起我就在思考他们吵架的原因？是日子过得紧？是负担太重？今天看来这些都不对。对于父母，吵吵闹闹就是他们交流的方式。他们就像门前的小河，父亲是鹅卵石铺就的河床，母亲就是常流不息的河水。他们生活在一起就免不了哗哗啦啦的喋喋不休。而儿女就是河里的鱼虾，他们一辈子的目标就是把我们送出山野，送向大海，哪怕最终落一个水清无鱼，寂寞深山。
　　父母都是文盲。小时候我指着刚学会的生字考母亲，她只认得人字。她说：“你舅舅读书的时候，我缩在门外听他们读过‘人之初，性本善’，是在门缝里学会了这个人字的。”听说父亲也念过半年私塾，但我从来没见过他用笔写过字。只见过他用剪刀在扁担上刻过他自己的名字。我至今还认为刻得很好，龙飞凤舞，力道遒劲，三个字还组合在一块，形神兼备，绝非一般的明星签名可比。可是父亲并不是明星。因为除了朱德，没有哪位名人在扁担上留过自己的大名。不管父母如何大字不识，如何吵闹不休，但他们对于家庭建设却同样是呕心沥血，对于子女的教育也是绝对的一致。
　　父母亲共有六个子女，包括我姐在内，都念到过初中以上。而且我和三哥还读完了大学。这在我们村里是绝无仅有的，就是在乡里县里也并不多见。用他们的话说：“只要你们能读，做父母的就会想方设法送。我们不希望子女也像我们一样是个瞎眼光棍！”
　　不用说父母的勤劳，也不用说父母的节俭，更不用说父母有多么高尚。他们只是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亲一样，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一代更比一代强！”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从不在乎山高路远，不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们总会曲曲折折使家的小溪，流出群山流向大海。
　　七十年代，我们一家八口挤在三间烂屋里。一直到最小的我都五岁的时候，才新起了五间大瓦房。那时候还在生产队里挣工分。母亲在怀我们兄弟的时候都是挺着大肚子下田干活。父亲更是起早贪黑，干完队里的活还要进岭砍树，上山担石，为的就是能尽快把屋撑起来。房子对于一个家来说，是必须的硬件。那时对于我只记得为了省出米来给工匠吃，米饭里头总掺着很多番薯丝。现在回想起都觉得难以下咽。不管怎样，父母还是支撑过来了。在接下来分田到户的两三年，不但还清了欠款，还战略性的买下了附近的原生产队的房子，使我们家有了一片相对独立的空间。
　　八十年代是我们大家庭艰苦奋斗的十年。读书的靠周日带回学校的酸菜萝卜吃上一个礼拜；父亲种了近三十亩水田，全靠双手和一牛一犁一耙；母亲养猪养兔种菜还是得过奖的养鸡能手。我记得有一年也闹鸡瘟，村子周围的鸡都完了，只有我家的鸡幸免于难。我问母亲为什么时，她指着鸡房门上用石灰水写的‘姜太公到此’说：“菩萨保佑呗！”我知道这是迷信，现在想可能因为我们家相对独立，还因为周围都是禾田，怕吃了人家的谷子把鸡都圈养的缘故。那时的哥哥姐姐，做手艺的做手艺，进工厂的进工厂，都开始为家里出力了。我们家就像一个合唱团，父亲指挥，母亲主唱，儿女们紧紧团结在他们周围。然而这个合唱团很快就变得冷清了起来了。
　　树大要分丫，儿大要分家。九十年代后，我们家的户口本越来越薄。姐姐出嫁，哥哥分家，跳出龙门的三哥毕业之后也分配到百里外的山区中学做了教师，一去就是十几年，不管他如何想方设法要出来，却始终呆在了原地。最小的我也毕业了，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一晃也是十载漂泊。
　　只有每年的春节，一家人才会团聚在父母的身边。正月初一，父母总会凌晨起床，先点着一挂爆竹，然后把准备了一冬的好东西拿出来加热的加热，装盘的装盘，为一家人的聚会忙活开了。清早，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陆续的都来拜年了。还是在那个泥瓦房的大厅里，满满的两桌，在爆竹的芳香里，在父母的笑容里开始品尝着一年的收获，品尝着难得的大家庭的温暖。
　　然而更多的时候，父亲母亲都是孤单地守着老屋，空空的老屋。二十一世纪我和三哥出资为父母在老屋后面新起了一栋两层楼房，新添了一台彩电。然而父母却不愿意搬到新居，连彩电也只正月看一下，等我们都走了又盖上，还看旧屋里的黑白——铺天盖地的雪花，杂音比正音还大的十几年的老电视。
　　迎来送往，冬去春来，不管儿女是远走高飞，还是另立门户，他们都在坚守着这个家，等着我们回来，哪怕是一个电话。父亲在孤独中品着酒，母亲在寂寞中淌着泪。酒是父亲的诗，泪是母亲的歌，他们的一辈子只写一个字那就是“家”。然而，能读懂父母而且能陪伴他们的儿女又有几个？像我，今年就不打算回家过春节了，更多的是考虑着谋划着自己的新家。
　　家的河流还在延续，家的合唱又将重新开始。而我，今年只有在远方聆听着父亲的诗母亲的歌。

泽润

很厚重的叙述，那些经历很让人回味。好文章。

北溟

是读了令人辛酸有感奋的好文,平常人家平常事,平常事大国事小,红先!

鲁力

我以为只是我一个人的感受而已，谢两位的支持！

蓝路

父亲在孤独中品着酒，母亲在寂寞中淌着泪。酒是父亲的诗，泪是母亲的歌，他们的一辈子只写一个字那就是“家”。
写得真好。学习了。

雨儿

家的河流还在延续，家的合唱又将重新开始。而我，今年只有在远方聆听着父亲的诗母亲的歌。
喜欢这样真情、淳朴的文字。家永远是我们心灵栖息的地方，为着这份家的情愫。问好鲁力，写得真好：）

鲁力

蓝路/雨儿,记住了二位.特别是和我一样到过鲁迅墓前的蓝路.

依米花

真挚 深情
欣赏

霭泽寂

首先向你问好，你写得真好！
“今年就不打算回家过春节了，更多的是考虑着谋划着自己的新家。”
他们还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