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天堂门前的哭声——怀念父亲（亲情系列自一）

飘飘逸尘 · 发表于 2005-12-14 04:53

　　　　　　《天堂门前的哭声》　　　
　
　　是腊月二十九日下午四时，我接到长兄打过来的加急电报，那是寒冬岁末的一记重锤，敲得太急也太重，我差点就此倒下去。父亲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却也仅仅是不好而已。已有几年未听到他病重的音信了，谁知再听到竟然就是噩耗。
　　挤火车、爬汽车，又步行五华里，一路迷迷糊糊，妻时时刻刻地扶着，虽然悲怯，却欲哭无声，眼眶里满满的东西，都流到肚子中了，待到了家中，眼泡肿了，噪子亦已沙哑。
　　堂屋正中，是一口黑木的棺材，已经封棺了，知道里面的睡着的就是今生今世再不能相见的父亲了，一路上未能流出来的泪，竟然在刹那间满面。呼声“父亲”，双膝已跪到棺前，却不能成声，只只哽咽、哽咽，一闪念的时间，一层薄薄的板，就把我们父子分在两个世界。
　　按家乡风俗，棺要停放三天。三天，我就呆傻傻的守着灵柩，守着父亲，喃喃的和他拉起家常。正月初四，是父亲上山的日子，一大早，灵棺就移到大门前，八时正，鞭炮燃响，灵棺缓缓离地，那一刹那，我竟如疯了一般，死死揪住缚棺的麻绳，我要开棺、开棺，我要见父亲一面，见他最后一面，此去之后，生死两茫茫，要相见只能在梦中，我怎么甘心就此别过，我要再看父亲一眼，看他双眼是否合上，看他睡提是否安详。我抢天呼地的号啕，心中所有的悲，就在那一到刻全部爆发出来。
　　主事的大叔深知我自小倔犟成性，此棺非开不行，他和两个叔父、三个姑父商量后，决定停殓开棺。我呆呆地站在灵棺边，怔怔地瞪着小叔父把封棺钉一根根启出，看他缓缓掀起棺盖。
　　依旧那张慈善的面容，依然睡得直扑安详，仿佛在对我说此生无憾。我想扑上去，我要唤醒父亲。无数指手，死死掖住我，我哽咽着哀求：
　　“放开我，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
　　“让我好好看看，看看父亲，就这一次了”。
　　“放开我，好吧！放开我呀”。
　　我由哀到怒，全身扭动，双脚乱蹬。妻子松开了手，童年时的伙伴松开了手，大弟的手松开了。我双膝跪倒，挪到棺边，端详着那张皱纹纵横的面孔，我幽幽地说：
　　“父亲，儿子回来了，您睁眼瞧瞧，您的儿子真的回来了，每个春节我都骗您说回来，现在，我真的回来了。父亲，您睁眼看着我呀，父亲——父亲——您睁眼呀——”。又有人来搂我，在我撕心揪肺的呼喊中，棺盖缓缓封上，灵柩缓缓离地，我手扶灵柩，被人架着，穿过那一片田野，到坟场的时候，棺上的新漆已被抠出一层又一层。
　　落棺下地，我跪在那里，天旋地转地看着一锹土落地盖棺，盖住我敬爱有的父亲。
　　从此之后，我的心坎上将垒起一座坟，每年父亲的祭日，我将守在天堂门前，长歌当哭：
　　“父亲，你归来呀，归来看我这个不孝之子，父亲，你一定要归来呀”
　　　　　　　　　　　　　　　　1991、4、5
　　　　　　　　　　《腊月酒语》　　　　
　
　　东边，是您的母亲，我的奶奶；再东边是您的大娘我仍叫奶奶的。您就选择这样的一个蜗居住下了，(我多么不愿意啊)头朝着南方，朝着太阳，朝着一片连一片、绵绵不断的故乡土——那些你一辈子用血汗当乳法去哺育的故乡土。脚下是河，是那条连着长江，通向东太平洋的清水河，(这是一块净土)。
　　电视说：今晚有风雪。于是，我就来了，我就陪您来了。花草，早已遁地了，庄稼还没长起来，守着这样清冷的夜，这样清冷的大地，我怕您寂寞啊，父亲！所以，我就陪您来了，您那个朝盼却在临走前也未见到的儿子，来陪您了，您还会孤独吗！
　　今晚有风雪，怕什么！
　　夜是黑了些，先让我为您点上灯，点上那支和我一样流泪的白烛。面於这万籁之光，面於这无人来扰的寒夜，让我们爷俩好好聊个通霄(反正明晨您再不要下地，我也不要上班)，聊出我们心中积攒的苦甜酸辣。让我先听您细念种田之经，念小的时候，一件衣服如何老大穿地老二穿，老二穿了让老三，最后缝缝补补套到老四身上。然后，您就听我天方夜谭样谈九十年代，谈新潮服装，谈现代高消费。父亲，又讲错了吗，那您就骂我吧！或者再用柳条竹丝抽我几下，今夜的我——您最疼爱的儿子，绝不闪避，绝不再哭泣(其实，您走的那天，我的泪已流干了)。
　　今晚有风雪，怕什么！
　　夜是有些寒，可我带酒来了，是货真价实的老窖。您肯定又会说我是败家子，要骂，您就骂吧。
　　来！让我先为您斟上，菜只有两碟，是您爱吃的花生米和油炸蚕豆花。父亲，我知您爱喝酒，但是您不喝，为了我和您的几个儿子，酒，您戒了，烟，您也戒了，连爱吃的花生米与蚕豆花都戒了，(您常常说：“一个蚕豆、半斤花生米，就是好几个练习本的钱哪)。可今晚是例外，今晚是我孝敬您的，您用血汗养大的儿子，今晚只能一杯水酒、两碟小菜来表示孝心。
　　来！让我们先干三杯，然后再叙，然后再干三杯。今晚有风雪，我们无牵挂。您不需再想地里的庄稼；想儿子们的上学钱；想新年如何为我置一件新衣。今晚，我也把一切红尘抛到亲情之外，就让我们一醉方休，醉了，您痛痛快快打呼噜，您说您早想痛快地睡一觉了，我醉了，就偎着你躺下，我有十年再没偎在您的膝前了。
　　来！让我再为您斟满，我要敬您三杯。
　　这第一杯，是我的女儿、您的孙女敬您的(她总是嚷着要跟我回老家见亲爷爷)。
　　这第二杯，是我的兄弟、您的儿子们敬您的(如今他们都学着您的样子，在辛勤耕耘)。
　　这第三杯，是我敬您的。
　　父亲啊！那么多人说您已远走了，而我部是看到您就在身边，您的热血在我血管中涌动，我就是您血的再版。
　　今晚有风雪，怕什么！我们有烛光，有热酒，有说不尽的腊月酒话。　　
　　　　　　　　　　　　　　　 1991、12、21

　　　　　　　　《父亲永驻在心中》
　　
　　现在，冷雨还在窗外下着，十四年了，这寒寒的、密密的冷雨，在我心里就这么一直细细地下着，象十四年来我无数次暗暗躲在一个角落里幽泣。十四年前的今天，也是这么一个寒冷的阴雨天，父亲啊，一纸加急电报就把我们父子俩隔在了两个永不来往的世界。虽然只隔几锹黄土、虽然只隔一层薄薄的木板，但那是我要用数十年的时间才能跨过去的距离啊。自那以后，我们父子俩再相见只能是在梦中了。
　　十四年了，我常常从梦中醒来，两眼噙着泪水，父亲，我想你啊，我想见你啊，我多么希望还能偎在你的怀里，让你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把我头上生的痱子一个个挤破；我多想还爬在你身上，把小脑袋贴着你的肩，让你背我到学校去上学；我多想让你拉着我的小手，在正月里唱大戏的戏台下的人群中走来走去，并偶尔花两分钱给我买一根棉花糖；我多想在夏日的池塘里，你把光溜溜的扔进水中，看着我游到远处，你站在那里开心的笑，在冬日的火塘旁你把烧熟的红芋取出来，看我烫得嘴里直吹气仍抢着吃。我多想啊，在一家人团圆的时刻再为你递上筷子，端上一盅酒，然后为你祝福。但十四年了，这一切你只能在梦中见到了。
　　十四年了，在恍惚的刹那，我就看见了你，看见你初春只穿一件薄衬衣，从几百里外的大姑家挑回二百斤的红芋干当全家人的口粮；看见你夏日光着膀子，流着汗水把二百多斤重的稻子从田里挑到晒场上；看见你在仲秋从地里把枯草一把拉回来当柴草；看见你冬日早上四点钟就起床，然后拖着一条伤腿走到漆黑的十里外乡镇上收购鱼虾，然后再跑到二十里外的县城去卖，为我赚回几角买本子的钱。是的，十四个春夏秋冬，我不止一次在突然之间就看到你，看见永远清瘦的你，看见永远在劳作的你，看见一生被伤痛缠绕而没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你。
　　十四年了，我的耳中总经常听到你的声音，你咳嗽的声音，你气管炎犯病时喘息的声音，你在月光下呼唤我乳名的声音，你和母亲为如何花一分钱争论的声音，你严厉的教育我的声音，你听到我学习取得成绩时爽朗大笑的声音。父亲啊，你还记得吗，81年高考成绩下来时，我正跟你在田野割早稻，教书的舅舅托人给我捎信来，说我考上大学了，让我去学校填志愿。你一听，竟象个孩子，把镰刀一扔，高兴的大喊：“我二保考上大学了、我二保考上大学了”。召来许多乡邻羡慕的眼光。如今，我一想到你时，这句话就在我耳中轰鸣不止。
　　父亲啊，明天又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你在那小小的窝居中冷清吗，孤独吗。十四年了，我不止一次坐在你的坟前，喃喃呼唤着你，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呼唤，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诉语，因为坐到坟前啊，我就看见你了，我就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那么，今年也一样，虽然我不能坐在你的坟前，但我的心依然在你身边，你依然在我心中，吃年夜饭时，我依然会在心中为你摆一双筷、一口碗，为你摆一只酒杯斟一杯酒。
　　是的，不管隔多少年，不管隔多么远，儿子不会让你孤独的，你会永远驻在儿子的心中。
　　
　　　　　　　　　　
　　　　　　　　　　《心祭》
　　
　　周末，去清扫楼下的卫生区，生机勃勃的冬青树丛中，一个丰腴的馒头委屈的卧着，皮肤干燥得张开一条条裂纹，很心痛地把这被遗弃的生命捧在手中，刹那间心空风起云涌，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渐渐贴近眼瞳。那是已经作古的慈祥的父亲。
　　沉落心底的往事，一瞬间拷贝样从我心幕上掠过。清楚的记得，我上大学的几年，父亲难得从四十公里外的故园来学校一趟看我，每次给买饭，他都叮嘱我买三、四个馒头，然后，就着从家中给我捎带来的咸菜，大口大口吃下去作为午餐或者是晚饭。那年月，我们家穷得远村近舍都小有名气，因此，我把父亲对馒头的钟爱看成是节俭、是对我的爱。
　　大学毕业，我分到离家千里外的北方煤矿上工作，馒头更成了平时生活的主食。偶尔，父亲走过遥遥路途来矿上看我，临近归家的日子，总嘱托我准备几个镘头当路上的食品。那时，我和弟弟都参加了工作，长兄也从部队转业，家中的生活已有改善，想到要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成人的父亲在千里路上吃凉镘头喝清水，实在是于心不忍，因而常常拂了他的心愿。每逢此刻，父亲就气呼呼的不理会我们，最终还是我随了他的心愿，以至我好几次下决心要让会做面食的妻子回到故园，为父亲好好蒸几锅松软、白净的馒头。不曾想，在我还没来得圆梦的日子，父亲就因病匆匆去了。回家奔丧的日子，母亲对我说出了父亲对我的叮嘱：“告诉老二，教他不要忘本”。这就是父亲对我的最后期望了。以后每年父亲的祭日，在我心中的祭坛上，总放着几个夹着咸菜的镘头，我是用心在祭奠父亲，更是在告诫自己要过勤俭艰朴的生活。
　　此刻，站在这里，想起父亲最后的嘱托，看着手中已有些发霉的镘头，心中不是个滋味。我不是守旧的人，但是我绝不会忘本。想想自己的童年，想想我们的父辈和祖辈，想想那些因贫穷而挨饿失学的孩子，还有上千万生活在温饱线下的儿童，我真认为没有理由浪费一粒我的兄弟姐妹们用血汗换来的粮食。而我悲哀的是许多和我一样在苦水中泡大的孩子，并不知这个道理。据报载，我国每年浪费的粮食足可以养活一个中等国家的全部人口，这对一个耕地本就不多的国家来说，意味着饥饿的灾荒就在前面不远的路口等待我们。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冷落在这树丛中的不是一把白面、一掬汗水，而是一个民族耐以生存和发展的美德。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忘记历史就意味背叛，愿每个同胞都能牢记这首千古绝唱而珍惜我们的口中食和身上衣，只有如此，民族振兴才不会成为遥遥的空中楼阁。
　　　　　　　　　　　　　　　　　　　　 97、4、10
　　　　　　　　　《弹指一挥间》
　　
　　父亲，三年不见，我好想您。
　　三年，弹指一挥间，那条乡间路，依然泥泞遍布，那曲悲歌依然在天地间弥漫，您依然常常入梦，我脸上的泪痕，还不曾吹干。
　　三年，岁月的手，从我心中掏走多少金子，掏去多少沙子，不曾离开我心的，是您慈祥的面容，是您紫色的脸膛。多少旧事，还在心中穿梭，让我叹息，令我疼痛。
　　三年，我总想，一定是苍天无限，其吗，苍天的眼，总常常被魔鬼蒙蔽。不然，那么一个善良的老人，一个遍尝世上苦难、历尽人间坎坷，就要走向柳暗花明的老人，一个遍尝世上苦难。历尽人间坎坷，就要走向柳暗花明的老人，怎么会在被不幸剥夺自由后，又被恶魔吞噬生命，并且在临终之刻，也未能满足最后的愿望。
　　三年了，我总看见一个老人，紫红色的脸膛，焕发着慈祥的光芒，站在故乡的村口，在黄昏的风雪中，对着一条乡间的小路，般股盼望，他心灵的呼唤，在天地之间弥漫；儿子，你归来呀，归来。而漫天的雪在蚀他，逼近的浓夜在蚀他，他在一个中年汉子的携扶下，懒懒转身，缓缓离去。
　　三年了，我仍然看见那汪洋中的一条船————一个老人，满脸刻着岁月的苍桑，拄一根关枯的树枝，拖一条病残的腿，在齐腰深的洪水中，踽踽摸索前进，他水一般哗哗流的低语，在空气中回旋；我要找二保去，找三保去。而那场百年旱见一恶水，阻断了出路，阻住了火车，阻信了所有南来北往的通途。
　　三年了，那悲凉的场景总掠过我的心幕，一个脸色苍白的老人，躺在床上，呼吸维艰，风烛样的残年，在故乡春节前夕阳欢乐的气氛中，颤颤抖动，生命之光就要熄灭。他梦一样的呓语，撕碎了几个人的心：一荣呢？一荣呢？一荣怎么还没回来？就带着这梦的惋惜，他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三年了，我总是想，一定是您乐和天命，才一次又一次想见我最后一面，而天无眼，您才在惋惜中走完了一生，我才在遗憾中，注定要疼痛一生。
　　那么，今晚我将整装、您最疼爱的也是最不孝的儿子，今晚将归故里，带酒，带你爱吃的花生米，到您的新居，为您拔旺红红的炉火。今晚，我绝不流泪，只给您说一个个有趣的话题。
　　父亲啊，您还会不会为我开门，给我一个善意而满足的微笑。
　　　　　　　　　　　　　　　　　94、11、22

飘飘逸尘 · 发表于 2005-12-14 04:56

新来的，大家关照。

古筝 · 发表于 2005-12-14 06:03

感人，问好飘飘：）

一江秋水 · 发表于 2005-12-14 15:47

不错的文笔。欢迎新朋友！红！
问好飘飘逸尘！

古筝 · 发表于 2005-12-14 17:40

提读

出水芙蓉 · 发表于 2005-12-14 18:14

情绪感人,表达细腻,支持红了

飘飘逸尘 · 发表于 2005-12-14 22:20

谢谢朋友们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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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天堂门前的哭声——怀念父亲（亲情系列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