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比我忧郁的人
见到安子的时候他正在看报纸,神情低低的,他抬头看我,没有特别的感觉,我对人一般是没什么感觉的,尤其是男生。却看到了那一双眼睛,暗淡的对着我一笑。
在这个城市里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就像那只飞过闽江的白鸟,从来都是白色地飞着。找不到它的时候我就在桥边等,等到它又飞回来,我们一样的望着对方,只有它才知道我仅存的一点东西。安子的笑,和白鸟有着几乎相似的外型。我害怕看到那样的笑,没有什么比藏在心里的可怕的涟漪更令人怜惜。因为没有人看得到它的存在,因为看见的人总会装做什么也没看见。而我不,我看见了就会难过。
穿着拖鞋拉来拉去的,街上。午夜的宿舍楼下,小店,酒。他一直是笑着的:你去哪儿。来你这儿,我看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涟漪。哦,回去吧,很晚了,他低下头。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那首叫做《思念》的诗中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是否如里边写的那么凄凉。他不主动告诉我我是不会去追问的。我没有强烈的好奇心,只是用一种希望去希望他快乐地生活,不要老去喝酒,老是抽烟。他也没问过我是否快乐,告诉我他的好的也是他的暗淡的眼睛,黑色的衣服包裹下的善良而脆弱的心。
偶尔碰见了还是一声带着傻笑的问候。我在大街上走,进了一家叫做“彩云间”点着暗淡蓝色灯的小店,中国结瓢在每一个诡异的盒子里,景泰蓝的小珠子散在血色的盘子里,然后是一个可以自己旋转的陶瓷作坊,我想起《蓝森林陶吧》里的奇遇,那个头发也是血红的女老板瞪了我一眼,那眼神跟奇遇中的不一样啊。逃出来的时候撞见安子,我突然有种见到最后一根稻草的感觉,他傻傻地笑,你去哪儿。又是同样的问话。我说回去。他又笑了,我也回去,一起走吧。走到那个路口,我想告诉他下回换一句可口的问候语,却忘了说。那以后他还是照样来一句“你去哪儿?”
他的凄凉的文字始终没再见到,他说理科生没什么可写的。我的日子照样平淡如水地流着,我照样经常去见我的白鸟,我不忍见它孤独。我想他的忧郁会减少的吧,因为他不需要一只白鸟,也经常傻笑。傻笑是忧郁的解毒剂。于是我也学会了傻笑,安子不知道我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2、杭州的天空
我记得最后在公寓的一夜是在他的宿舍楼下度过的,坐在夜里湿湿的草坪上,看星星,听许多人不愿告别大一的呼喊,闻一群吼叫的男生身上飘过来的烟味和酒味,还有半夜里的鸡叫,他也在人群里喝了酒,说着怪怪的话,一夜没睡。轰轰烈烈的搬宿舍在昏昏沉沉的夜色里进行,激动的,呼叫的,奔跑的,板子车也插进来了。他们宿舍帮着我们搬,像要远行的人们互相掺扶着。总算将一些女生特有的“文明”带进了正式的校园里.
那个暑假空气本来很新鲜,就在夏天的朗朗的天蓝里边数着家里的小蝌蚪变成几只青蛙,就在小河边缕缕的稻田里边看那只白鹭掠过金黄掠过碧绿.家里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这么真实的过着,擎着等待.火车驶过来,好长好长啊,那是我第一次去火车站,白色的裤子,淡淡金黄的小娃娃衣,见到我可爱的虫儿时,激动得看不见别人.他什么也没说地看着我,他一定很高兴,也很喜欢我的打扮吧.我闻到那长得又大又有着赖皮的榴莲的绿色味道,和生命一样可爱.而且夏天的夜色也跟城市有不一样的美丽,星星又亮又密,虫儿说的,它们和我一样好看.
虫儿不理我的时候,家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邻居的门关得严严实实.长久的不下雨,家里的青蛙一只只跳到池塘里了,白鹭老是忘记我在河边等它也不来了,原来所有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也容易消失掉.
我也将家的门锁得严严实实,背了个黑色的包去火车站,那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不会笑,我也虎着脸说给我一张去杭州的火车票.杭州的街道和家里是不一样的,只是我怎么也看不出它的可爱来,据说杭州是个古老而纯朴的城市,可那两只石狮子就是站在西湖的门口瞪着我的.还有公交车,老是停在十字路口不动,等了一个多小时才乌龟似的爬了起来,发出电线与车的喀嚓喀嚓声.叫做“火鸟天堂”的书店里边有个帅帅的男生,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异地小女孩?”我瞟了他一眼,机器猫似的缩在角落看书,默不作声.一本沈从文的《边城》,躲在角落里边,如翠翠一般迷惑脆弱的心.“我们要关门了,你明天再来好么?”他依旧意味深长地说话.我又瞟了他一眼,走了.雨竟然毫不遮拦地掉下来,打在我身上,热热的,雨也是杭州的,跟家里不一样.
“把这把伞带上吧.”又是那个男生.杭州的男生都这么好么?我愣愣地傻站着看他.
“你可以明天还我.”他的声音很好听,跟虫儿一样有磁性有温和.
“谢谢!”我向杭州道谢,为我的不经意的结论致以虔诚的歉意.
“原来你不是哑巴.”我给他一个微笑,在杭州的第一个微笑,他也笑,不像意味深长.
还伞的时候,“火鸟天堂”里坐着的是一个阿姨,长得有些古典,接过伞,她说谢谢.我想我是喜欢杭州的,什么都不一样的城市,虽然不是古老得如我所要的.没有问“火鸟天堂”的由来,没有问声音好听的男生的去向,也没有再逗留,我的好奇心从来都是平淡的,我是我自己的木偶.粉红的夹竹桃开得到处都是,雨后的天空也带着粉粉的微笑,有紫色的光从云里探出头来.
我被领了回家.家始终是一个驻足的避雨的地方,可以锁着门睡觉,当然也看不见紫色的光,看不见杭州的雨.
也没想起安子.
3、九月的太阳走向十一月
回到学校时已近九月。校运会即将到来,我在黑黑的跑道上划出属于我一个人的阳光,昏暗的白黑色跑鞋,黑不溜秋的细长而瘦小的腿,四百米的跑道上老是有一些亮亮的金光在眼睛里刺.我是个不愿服输的具有男孩子个性,头发留得老长,又相信小女人情结的假小子.所以即使不愿意去参加所厌恶的运动,也不愿叫自己输给别人;所以即使训练得头重脚轻、韧带拉伤,也要坚定地大踏步走回来.一直没有人在累累的时候出现,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的跑道拉长夕阳下的影子.
有一天,安子站在足球场对着我喊加油,每一圈都喊,我感动地跑完那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遥远的5000米,第一次.接着每次训练回来总能在楼下碰见他,我坚定地走着,他总问是不是很累.其实真的很累,我却笑着说不会啊.
九月是你的幸运月,妈妈总是这么说的.可却不是每个九月都是那么幸运的,因为肠胃炎去打针,晕倒了.许多的病全在同一时候爆发,就像分裂了的一家在同一个时段里和睦相处一样,跟太阳一样的光芒四射.安子用一种像哥哥的眼神,看我包裹在傻笑外衣下受伤的身躯,慰问我并不恶劣的疼痛.我说好多地方痛.那就搽一些药吧,我那边有,他淡淡地给我一个微笑和怜悯.我们就这么没有什么深意地生活着,生活本身就没有深意,深意是所有追求浪漫的人给予的润色.
我经常趿着脚回宿舍,没有人的地方,实际上我是带着忧伤继续着训练的,有时得让忧伤表现给我自己;碰到人,我就坚定地走.
累累了,我就那么慢悠悠地沿着坡沿着硬硬的水泥路摸一下两旁的树干,它们的皮皱皱的,像奶奶的脸,离我很近很近.奶奶走了,我没有看见,所以我忘记告诉自己死人的脸是会腐烂的,所以我的骨膜炎使腿很痛时我还是喜欢摸着路旁的树干,那像奶奶的脸.
肃肃是个很有同情心的男孩子,尤其对我.他喜欢用几近成熟的语言来表达他自己,事实上他并不成熟,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不懂得我的孩子.
“不要一个人在学校里边瞎逛!”他说得很坚决.
“可是我喜欢!”我更坚决.
“那你可以叫上我,学校里很危险的.”他对我的关心叫我不明白.我只是他旁边与别人不太相同的女生,只是与他熟识的并未深入了解的少数的几个女生之一.
好几次我正摸着紫荆花的树干,悠悠地走回来时,他正好从我身边经过,“你又在瞎逛!”他总是那么地自以为自己了解我.
“恩!”我懒得做更深刻的回答.反正深刻只是在某种寂静的地方出现.
“那我陪你逛!”“好吧.”我和他一起走在回来的水泥路上,我的脚步依旧是坚定的.
安子表示过,肃肃绝对是个没有坏意的男孩子.我当然清楚,如果他有坏意的话,那我不就是个心图不轨的小巫女,因为我曾想过在哪一个人多的地方甩开他自己走回来,让他找不到我.安子总是替别人着想,就是老忘了自己.
我的生日在处女座的最后一天.我又见到了我的白鸟,站在桥上的一根电线杆上.然后顺着江滨路我跑着它扑愣扑愣地飞.我对它喊着虫儿,它便咕咕叫几声.我是真正地趿回宿舍的,在许多诧异的目光中,累与难过一起宣告了我的脆弱;安子问很累吗.我不敢说话,也许我一说话眼泪就会将我的弱小暴露无遗,我点点头.
“快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用热水敷在痛的地方”安子的眼神总是那么含着哥哥的味道.
“恩!我会的.”我想坚定地走.
他在后面说“傻傻的,走慢点.”
肃肃把药拿给我,给了我他以为应该的关心,给了我我承受不起的语言“看到你我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给了我九月里不应该有的火辣辣的阳光般的眼神.那是九月的最后一天,阳光出奇的宁静,我在我的《边远》里寻找最初的属于宁静的东西,没有秋天气息的太阳走了进来,我想我是不是该去洗个澡,夏天的最后一次告别.
训练是照常的,不会因人的情绪而改变,教练说了训练使人忘记一切.他是崇高的精神主义者,在他的教育下我也变得崇高了.我的训练越来越没有痛的感觉.不知谁说过,没有感觉是最亲切的精神境界.十一月,天空高得你量不出它有多高,5000米和3000米我都能计算出是12圈半和7圈又二分之一,而且我也能计算九月到十一月有60天加上15天的训练时间,就是量不出天空的高.不过没关系,等它又变低的时候我会再去量的,在比赛的昏噩中我想着,结束了比赛~~~~看到肃肃在人群里向我招手,但没有安子.
天空下起流星雨的午夜,楼下,操场,人,一对一对,一群一群.风声,和着流星划落的无声,冷冷的,冬天,来了.肃肃在楼下叫我,我爬了墙出去在一群人里边取回我的冷冷的孤寂,在人群里只有自己是自己的安慰.(我感激肃肃,他是个没有坏意的男生,是个会关心人的好人,只是我,不能承受他的关心.我只能在心里感谢他.)
《圣经》的《阿摩司书》中有言“二人若不同心,岂能同行呢?” |
|